再后来,哭声渐至崩溃,响彻离宫,传达着一个失去父亲的孩子最沉痛的心声。
姒郸尹踏进宫门时,寺院里丧钟呜咽,回荡在空旷的上空。
他下马站在广场中央,惨淡的斜阳下,士卒麻木机械地搬运着尸体,流淌的血从他脚底漫向御沟阴渠,放肆地染红了山前河流。
专程迎他的崔奂微微躬身,引他登上停灵的前殿。
殿中只有子疆守灵。
子疆唤他,“小皇叔。”
舒王造反,皇帝驾崩,上京局势尚不明朗,为免夜长梦多再出乱子,护送新君回京迫在眉睫,群臣就此与薛醍齐商议启程日期。
这倒霉孩子,姒郸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便道了声,“节哀。”
有死才有生,轮回而已。
做完丧礼,陪着侄儿守到夜幕,黄门来传饭,才知太尉已命阖宫休整。
连续多日未眠,再不合眼,这一宫的人估计撑不到回京。
子疆虽然不满决定,但在见识过薛醍齐的厉害后,俨然不敢和她起冲突,只把这笔账在心里暗暗记下。
说来也怪,开战那日天气诡谲,大战结束后气温骤然飙升。
战后死伤无数,疫情方面需得重视。但魏王驾崩后,诸事繁杂,政事堂重臣又在上京,群臣没有主心骨,手足无措,只能仰仗这位新晋的薛太尉。
好在薛醍齐见惯生死,处理起战场十分容易,然而还是没有片刻的喘息。
别的朝臣已用膳暂歇,她还在安排人手回京报信,而后又去请示新君,安抚上下,探望韦充等人伤势,拟定回銮事宜,做完这些已至深夜,才有坐下喝口水的空隙。
黄门梁清得了崔奂的命令,跟前跟后照顾茶饭,无奈薛醍齐忙得脚不沾地,又数次被琐事缠身。
这会儿见她终于能喘口气,忙吩咐传膳。
膳食上来薛醍齐才觉肚子饥饿,起了筷子夹菜。
大致许久未曾碰酒,口中发馋,倒叫她愈发思念八仙居的美酒,莲娘烧的鱼。
好在快回京了。
以她如今的身份,长留上京是无疑的,日后怕是要日常叨扰莲娘了。
薛醍齐盼着那口鲜嫩的鱼肉,疲意顿消。
饭后坐了片刻,等到殿头内侍来回禀,知道子疆已经歇下,方才合衣躺下。
灯还未熄,那兴奋了整日的韦舒征又来了,睡不着,舔着脸到她这来讨打。
薛醍齐了解他这个人,你越是不让他说,他越是要赖着你,左右要把他不知道的刨根问底才肯罢休。
“有事快说,没事就滚。”薛醍齐转身对着墙,闭目养神。
韦舒征笑得相当猥琐,“当时情况紧急,倒是没机会问,你不是回家探亲?怎么领了这趟差事?该不会师母又把你撵出来了吧?”
提起她娘,薛醍齐一声呵呵,“你这脑子,怎么不投生到我阿娘肚子里做她儿子。”
薛醍齐她娘金氏跟她伯母李氏较劲,为了生儿子,佛寺的门槛都快踏烂了,才生出一双儿子。
在她娘那里,是女儿当儿子养,儿子当姑娘养,她这二十来岁还没嫁人的姑娘,自然是横看不顺眼,竖看不顺眼。
今年难得能回家尽尽孝道,前脚进家门后脚便拿着鸡毛掸子给她撵出来,任她老爹磨破嘴皮也不通融半分。
“所以你就去通关侯府上了?”这套基本操作韦舒征十分熟悉,但还是很不厚道地笑出声,“我说薛醍齐,你别不是通关侯亲生的罢,每次撵你出来,都是戴府收留,好吃好喝供着。”
薛醍齐瞪他,“滚回窝去。”
身为薛家长女,已经相当辛酸,他在这挖苦是几个意思。
韦舒征看她又背对着自己,抬手戳了两下,“哎。”
薛醍齐没动静。
他收回手,“方才我去看了那帮受伤的文臣,那韩时敏,看他平时谁都敢呛两声,这会儿跟个霜打的茄子,焉了吧唧,我估摸着,他是硬气惯了,被你这么一救,自尊心大大受挫,一时想不开有些抑郁。”
“韩时敏是谁?”薛醍齐随口一问。
韦舒征道:“就朝上处处跟你过不去的小老头。”
“哦。”薛醍齐想了想,还是想不起长什么模样,索性作罢,拉高被子蒙住脑袋,“出去,我要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