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边的男人说的越来越激动,几乎是求菩萨告奶奶的把所有可以给予的利益一股脑儿的吐了出来。
“……所以您能来做手术吗?”男人的声音颤抖着,嗓子眼像是被拧过的抹布,皱巴巴的。
郑标的手下意识的握紧了手机,他额头顶着镜子,眼皮朝上抬,死死地盯着镜子看,像是在质问自己:就凭你?
一片死寂般的沉默,只有发着蓝光的手机屏幕上的通话时间依然跳动着。
然后,郑标重重的叹了口气,“对不起……”
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时,郑标就按了通话结束的键钮,然后像是被鬼怪追着一样,他急忙地连按了几下关机键。等到手机屏幕终于黑下去时,他又像手里捧着的是一团灼人的火一样,匆忙地把手机扔开了。
他默默地坐在床边盯着自己的脚。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好像什么都想了,可是脑子里又一片空白。他的眼睛眨了眨,然后把脸埋进了手掌里。
“病人出现了心室震颤!”
“郑医生!”
他又听见耳边有人这么叫他。
“我不是医生,我不是医生了,不要找我……”声音被拘在手掌的间隙里,听起来闷闷的,像是现在这样快要下雨的天气。
那晚,郑标一夜没睡,他就坐在床头静静地抽烟,一根接着一根。房东提供的木板床说是双人床,但是其实连一米二的宽都不到。床边有一个刷了白漆的床头柜,面上被按进了十几个图钉。床头柜上摆着一个十块钱买的玻璃烟灰缸。
郑标打开下午刚买的假烟红塔山,里面就剩一根烟了。他似乎是惊讶了一下,然后一脸疑惑地看向满满的烟灰缸。
然后他又叹了口气。
他已经忘记这是他今天第几次叹气了。
凌晨四点二十三分,窗户被风吹的哐哐响,雨啪嗒啪嗒地斜着打下来,郑标嘴里叼着香烟,趿着人字拖去关窗户。
窗户前摆了一张旧木桌,他平时会坐在桌前写点东西,看会儿书。郑标把书整理了一下,只有一份期刊被刚才飘进窗户的雨淋湿了,封面写着Science。
郑标拿起期刊,打开大衣柜的门把书放了进去。那不能再被称为大衣柜的柜子里放满了医学书籍,还有各种最先进的医学器械和医学药品的说明书。
郑标从里面抽出了一本介绍手术机器人的,他把书桌上的小台灯打开,为了省电他又回到门边把房间的大灯关了。
现在医院都在提倡使用各种手术机器人,好像这种现代化的机器就可以保证零失误一样。郑标曾经是零失误,他的手术没有一次失败的,这对于一个进手术室五年的人来说是少有的。
他只失败过一次,也会是唯一一次,因为从那以后他就不做手术了。
可是他现在看不进去,说明书上写的文字像是会扭曲一样,进了他的脑子就开始跳舞,跳的他心烦。他只想知道,那个在病床上等着他的人是谁,他要以怎样悲痛的表情去告诉他,“对不起我不能。”
有什么会比推他独自一人去面对死亡更悲痛呢。
如果他要问我为什么不能呢?
以他纯真善良的目光问我:“医生,为什么你不能呢?”
郑标这样想着,迅速的陷入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中。
“不能,不能再想了。”当手机七点的闹铃响起的时候,他这么对自己说。“我连自己都救不了……”
郑标从床边拖出来一个黑色的旅行箱,他把旅行箱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的放好了他所有的衣服。内衣内裤袜子分门别类的放在不同的袋子里,他拿起仅剩的一条运动裤穿上,又套上黑色的高领毛衣。
郑标从钱包里抽出五块钱,拿着钥匙出了门。
城中村的好处就是小摊小贩特别多,五块钱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不仅能让你早餐吃的饱饱的,还能照顾一下你可怜的味蕾。
“老板,要一份胡辣汤,两个包子。”郑标找了个离路边远的塑料板凳坐上。
“啥馅的?”老板拿了个碗给他舀胡辣汤,一边转头问他。
“茄子的多少钱一个?”郑标问道。
“一块一个。”
“那行,来两个,一共给你五块。”郑标把钱递给老板。
老板把胡辣汤和包子放他桌子上,两只手抹了抹围裙把钱塞进口袋里,然后问他:“能吃饱吗?”
“够了。”郑标苦笑了一下。“有点不舒服吃不下多少。”
“多少也得吃点,不吃早饭容易得那个什么病来着?”
“胆结石。”郑标回答说。
“对,就是那个。”老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胖男人,一笑起来满脸褶子,像他捏的包子。
今天周六放假,平常他都没有什么安排,就是把穿了一周的旧西服再拿水洗一遍。然后他就可以在桌子前看一天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