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兕默然。
蔺氏向黎嬷嬷递去眼色,仆妇会意,自袖中取出枚信封,上前交在屠兕手里。他好奇接下,又依蔺氏之言顺从地将封内纸页抽了出来,展开一阅,顿时百感交集。
“这、这是?”
蔺氏微微笑:“脱籍还契,恭喜兕翁赎得自由身,不再为奴!”
不知何时芳姑端来了圆凳,搀扶老管家好好做下。他因激动而两手发颤,脸颊上洋溢着异样的红晕。
黎嬷嬷忍不住揶揄:“小姐善心发得太过,瞧给人高兴得,别中了风,倒赖您好心办错事。”
措辞不无刻薄,引得蔺氏都不免啐她一声:“烂嘴!”回头还安抚屠兕,“你且稳一稳,这事保险是定下了,只不过契书是同账册锁在一起的,立时放了你恐怕那蠢小子回来与我不依不饶。还得为难你在猰儿跟前装一阵子。横竖契书你收着便是,待我要做的事都妥了,就寻他说。理由也有现成的,从军且有个年老释归,跟了他这几年无功总有劳,该许你享几年清闲安度晚年。”
屠兕泪都下来了,一个劲儿向蔺氏拜谢。
蔺氏受得起,可又说:“当然,蠢小子若回不来,这些借口便可省了呢!”
屠兕神色一顿,含笑不语。
冬天日头短,申时一过更连阳光都惫懒了,将将照着点亮,余热无几。饶是如此,覃婴依旧冒了一身的汗,打湿的发丝凌乱地贴着腮颊,眼合着眉拧着,很是难捱。
他不敢喊出来,怕引那些怀有歹念的人来绝了腹中胎儿的生路。
可太疼了!比生獬儿时更急烈,毫无喘息的间歇,却偏偏胎儿下来得很慢,羊水中血色渐浓。
封闭的室内仅仅翻找出一盒果点,是仇猰总爱买回来的米糖。
矜墨掰下一块来蘸了蘸冰凉的茶水,喂到覃婴嘴边。他恹恹地衔住,隔了一会儿才含进嘴里,无力咀嚼,只等它慢慢融化。
灯火生烟,矜墨不敢大肆掌灯,唯在床头床尾各竖上一枝,足够照见床内的覃婴便好。
清水也不够了。矜墨将箱橱内能找出来的干净布帛全搬到了寝室,撕作三尺见方的布片,一层层给摞着,垫在覃婴身下。洇透了便换一叠,不叫那苦人在血水里辗转太久。
很快,天完全地黑了下来。被锁禁屋内的人愈加难以判断时辰,只觉得夜很长痛苦很长,望不到尽头。
笃、笃——
恍惚有叩击木板的声音。见芫娘也转头往外间探看,矜墨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但又觉得大约只是风。
笃、笃笃——笃、笃、笃——
第二次的叩击带着明显的节奏,也更久了,不可能是风在作弄。
矜墨握了握覃婴的手,低声道:“我去瞧瞧!”
芫娘拦住她,说不如她去。
不知为何,矜墨总有一丝讲不清道不明的预感,暗示她外头到来的并非危险。因此她拒绝了芫娘的提议,没有另提灯烛,摸黑蹭到了门边。她谨慎地没有开声探问,只将耳贴在门上仔细聆听。
笃——
真的有人在外头!
“谁?”
外头没有回应。
俄而,矜墨听见有窸窣的摩擦声。黑暗中睁大眼努力去看清,便见门扇的缝隙里慢慢推进一枚折叠好的小小白色纸笺。
矜墨小心地抽出薄纸,迅速跑回灯下打开来看。
纸上一行小字:计已成,即归!
矜墨将这行简句默念了好几遍,脑海中飞速地转过许多念头,来不及同覃婴传递,急忙又奔回门边,扒着门缝颤声问:“是将军让你来的吗?是就叩一声,不是就两声。”
对方叩了一记门。
矜墨哭了出来:“我们可以等,可小郎君等不起了。他胎气牵动破水早产,孩子迟迟下不来,求求军爷告诉将军,快一些,再快些,救救小郎君吧!”
门上骤然一声震响,继而有人声急惶惶追问:“小郎君现在如何?”
矜墨一怔:“妃媂姑娘?”
外头也静了片刻,复有人声传来:“别怕矜墨,最多半个时辰将军就到了。我去太医院请柘桓,别怕,小郎君能挺过去的!给!”
门缝里又推来一枚三角纸包。
“这是军中常备的益气丸,含着便好。还有这个,”妃媂用力将门缝扒得大一些,奋力塞进只压扁的布包,“这干粮味道不好,但扛饿,你们垫垫饥。撑下去,等我!”
说完这句话,门外再没了声响,一如来时般无迹可寻。直好似一阵困意作祟,浑浑噩噩下发了场短暂的蜃梦。
唯有手上捧住的两件物什切切实实证明了,确有人到来过此间留下了希望,让矜墨信她,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