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均上一次见尔易是在六月份的高中毕业典礼上。他们穿着夏季校服在教室里拍了一张合照，背景是那张被学校评为六月最佳的黑板报。

对于这张黑板报能够获奖，两人一致认为是负责评分的教务老师当天没戴眼镜，否则就是眼睛出毛病了。

黑板报是漂亮能干的文艺委员负责的，不料那位女同学高考前一个月染上水痘，一时间既不漂亮也不能干，被爸妈大呼小叫地接回了家。

他们班干部不多，除了两个术业有专攻的体育委员和卫生员，能接这个活的只有林均和尔易。

两人不巧都是灵魂画手，想弄出一张正常画风的黑板报是绝对不可能的，商量半天，最后尔易拍板决定走情怀路线。

两人从附近几个班搜刮到几盒彩色粉笔，趁午休没人的时间用彩虹色拼出高考加油四个大字，为免受到性向怀疑，画符一样围着那四个字抄了各科考纲重点云云，最外面又是一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内容之多元可说有百家争鸣气象。

当时已经是五月末，紧张情绪亟需安抚，这张黑板报不知道被哪个老师慧眼识珠，火速成为年级通用的解压素材，搞得班主任在办公室相当尴尬，毕业典礼那天教务处老师来教室给林均和尔易颁奖状，三人脸色都有点微妙。

回想当时情状，其实已经有些模糊了。

林均爬上最后一级台阶，走到那扇看上去就知道岁数不小的套间门前，平复微喘的呼吸。

其实他也想过，第一次见面穿校服，最后一次见面也应该穿校服，这才是有始有终。到大学各走各路，各找新人，这才是常规套路。与旧人走新路，总不免让他有束手束脚的担忧。

但是尔易和其他旧人又不一样。尔易既会维系紧密，也知道留有余地，在同龄人普遍不堪此道的环境里，这样的旧人他不想轻易舍弃。

林均在门上敲了两下。

他听见里面开门的“吱呀”声，心里默数到第四秒，套间的门开了。

尔易左手捏着一串颜色锈出了三六九等的钥匙，另一只手上搭着四五条湿漉漉的毛巾，一条已经滑到手腕边缘，情况颇为狼狈。

林均接过那条命悬一线的毛巾，尔易得到解放，立刻张开双手动作娴熟地飞扑过来：“均均！”

林均被这个久违的称呼喊出了一脖子立竿见影的汗毛。

他一把将毛巾拍到对方身上，尔易痛叫一声，怨艾地看着他：“我拿这个擦桌子的。”

“没事，你没干净到哪去。”林均说，躲开尔易作势要报复的手，朝里走去。

套间里一共四个宿舍，共用一个卫生间，林均经过那个卫生间门口时，一眼就看到水池下面几排大小各异的黑脚印，他立刻收回了视线。

“不用看厕所了，你得晕过去。”尔易在他身后说。

林均一步跳过卫生间门口的一滩水，“太夸张了。”他心有余悸地说。

“开学以后能好点，这两天家长来的多。”

尔易用钥匙打开宿舍门，林均发现房间的布局和那个帮他收拾宿舍的男人发给他的图片很像。

“你也是两人间？”

“是啊，”尔易走到阳台，把胳膊上的毛巾一条一条挂到晾衣绳上，“你有宿舍？你不是说要选走读吗。”

“大一办走读很麻烦，我不打算搞了，反正晚上不查寝。”林均坐到尔易的桌子上，拿起一个还沾着水珠的苹果。

“那你宿舍怎么弄？什么都没摆？”

“也摆了一点，总要有个样子。”林均啃了一口苹果，“我让林至弄的。”

“你外面住的房子也是他弄的吧。”尔易从阳台走回来，坐到林均对面的桌上，支起胳膊看他。

林均看了他一眼，他知道尔易想说什么。“我有分寸。”他说。

“也没告诉阿姨？”

“没，”林均笑了笑，“……告诉她又能怎么样。”

“你就非得住外面吗？”尔易不赞同地看着他，“我有同学在留学生公寓能搞到名额，那儿是单人间，有独卫。”

“算了吧，我一个中国人住那里多奇怪。”

尔易的神色还是不太放心，“好吧，反正你……”

“有事打电话，二十四小时开机不静音。”林均替他说完，把苹果核扔进垃圾桶，“放心，您永远是我的紧急拨号c位。”

“不行，c位容易摁错，我要当1号。”

“别了，”林均眼里闪过一丝促狭，“你还是当0号吧。”

“你才0号。”尔易坏笑起来，顺手拿起一个抱枕朝林均扔过去，正好砸到林均的腿上。

“啧。”林均拿起来，感觉手上蹭了一层灰。

他把抱枕扔回去，从尔易书架上抽了张湿纸巾擦手，“你对床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