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院大三的，还没返校，估计是本地人。”尔易把抱枕抛到头顶空荡荡的床板上，从桌子上跳下来，“吃饭，我饿死了。”

林均被他从桌上拉下来，无奈地看了一眼手表，“才三点，食堂肯定没饭。”

“不去食堂，去外面吃，顺便看看你住的地方。”尔易拉着他的胳膊说，“你把行李先放过去，晚上那个新生欢迎会在东边的老体育馆，你带行李箱得累死。”

“欢迎会不点名。”

“欢迎会你也翘？你这样要被排挤的。”

“随便。”林均拨开他的手，“我看过我们院的名单了，没什么需要认识的。”

尔易睨了他一眼，“毛病。”

今年夏天来得晚，伏气到九月才刚退，这两天的室外温度还在高温预警线上跳跃，两人顶着紫外线走了几分钟，都热出一身不痛快，直接进了看到的第一家店。

这个点出来吃饭的人不多，店里只坐了两桌黄面孔的女留学生，中年的女招待执意想让他们坐窗边的座位，被林均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那大妈估计一直跟学生打交道，没遇到过这么不好说话的服务对象，被林均拒绝后脸上不大好看，尔易和她应付了几句，才把她不情不愿地打发走了。

开在学校附近的店面大多近朱者赤，外面虽然都是一张年轻时髦的脸，里面的桌椅总不免暴露出文教区朴实的地气，林均在矮子里挑了半天高个，终于勉为其难地选定一个视线正对大门的角落位置坐下。

尔易大概饿得厉害，翻菜单的速度堪比银行柜员点钞，“芝士年糕吃吗？”他问林均。

“辣的？”

“不辣。”尔易圈好菜单，递给服务员，“你不是能吃辣的吗？”

“这几天胃不太舒服。”林均说，一边用餐巾纸擦了一遍餐具和桌面，才把手肘撑到桌上。

“又不舒服了？你那个兼职是不是吃饭时间不固定啊。”尔易皱起眉道。

“两码事。再说那个我也不干了。”林均说，“这几天家里事情多，吃饭不太规律。”

“林至还是经常去你家？”尔易仍然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没那么经常了，”林均玩弄起手里的叉子，“七月那会每天晚上都来，后来我妈老出差，他就不怎么来了。”

尔易的表情放松了些，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对林均说：“哎，你记得咱们高一那会吉他社那个社长陆野吗？他那年高考考砸了，保底本科也没选好，最后就去的东江，我暑假有次聚会碰到他打听了两句，他说东江挺乱的，学生都爱拉帮结派，还给我科普一堆人物，但是一个字也没提到林至，你说奇怪吧？林至应该跟他是一届的，怎么一点风声也没有呢？”

“不奇怪。”林均说，“他挺低调的。”

尔轶的表情仍然不太信服，但女招待这时端来了两人的芝士年糕和拉面，成功地让他消停下来。

林均夹了片年糕放进嘴里，一股混着奶制品和味精的滋味病毒一样地顿时黏附到舌尖上。那味道浓得吓人，他不得不放下筷子给自己倒了杯柠檬水喝。

尔易已经风卷残云地解决了大半碗面，嘴巴红通通地抬头看了林均一眼。

“你没怎么吃啊？”他说，“调料太重了？”

林均把那盘年糕推到一边，背靠到生硬的铁质椅背上，头顶的空调冷气刮下脖颈，角度阴险地伸向后心窝。

“还好。”他心口不一地说。

老妈做饭秉持实用主义，除了盐其他葱姜蒜醋酱油味精一概不放，导致林均对这些调料非常敏感，但是自从林至在他家出现，这个他以为能持续一辈子的不习惯就从他身体里渐渐退出了。

林至爱吃口重的东西，老妈也很愿意迁就他，于是饭桌上也跟着五香十色起来。如果不是吃到这种含量过度超标的产品，林均都快忘记自己还有过这样一个不习惯了。

瞧，他对自己说，自以为足够顽强的东西，其实没什么是真正难以撼动的。

林均把神游回了当下，不算意外地发现尔易已经把他那份芝士年糕一并扫入腹中，不过也撑得不行，结好帐就拉着他出去走路消食。

两人慢悠悠地跟在一群拍着绒毛扇子扭摆的大妈后面，朝林均住的小区走去。四五点的光景，日头已经落下将近四分之三的高度，热气蛰伏到地底，路上行人渐渐密集起来。

买菜遛狗的大爷大妈，逛街吃饭的年轻情侣，穿着九分西裤、用小传单拦人的房地产中介，还有竞相吆喝生意的理发店小哥和烧烤摊大哥，以及其他种种样貌的社会人。

然而地上的猫屎、狗屎、水果皮、水果片，便利店门口垃圾桶溢出来的垃圾，饭店小妹泼出来顺着砖缝蜿蜒而去的餐水，这一套形形色色的香臭交杂在一起，混成一团矛盾又统一的热闹磁场，把每个人身上大大小小的突兀都掩盖住了。

尔易突然仰起头，眯起眼睛望着天空，发出一声感叹。

“这是火烧云吧。”

“哪儿？”

林均顺着他的目光抬起头，远处果然浮荡着几条深深浅浅的猩红，不成规矩地堆叠在西边的天空。

那红里泛着已经不那么刺眼的金光，把落日的无奈又放大几分。他看着那圈金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式微下去，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上无所不能的蓬勃了。

明天就和尔易学自行车吧，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