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懂他们说的话了?”花儿忽然问道。
潘子点点头,苦笑:“那是越南话,我当年打越南猴子的时候学过。”
花儿问道:“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了?”
潘子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意思是,再见了,兄弟。”
忽然,潘子的口袋震了震。潘子翻出手机,是一条短信。“是经纬度。”潘子勉强笑笑,“我就说大冰没事。”
花儿摇头:“后面的事交给我吧,你去接他。”
潘子感激地说道:“那就拜托花儿爷了。”
韩冰发来的座标,位于长沙远郊的黑麋峰国家公园。沿着公路开到峰顶,潘子下了车,朝座标方向眺望过去。深夜的黑麋峰万籁俱寂,隐约可辨一个小小的光点。
潘子朝着那个光点走了过去,见那光点是几支香烟,已经烧到了烟屁股。香烟背后是一个小小的土包,塑成了坟头的形状。
韩冰双手抱膝坐在那个小小的土包前,闭着双眼,呼吸匀称,竟是睡着了。只是在睡梦之中,他的眉头也紧紧地皱在了一起,在年轻的脸上刻下一道深深的沟壑。他的衣物在激烈的打斗之中被划得几乎烂掉,露出身上纵横交错的疮疤。
潘子远远地看着韩冰,点起了一支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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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还是在2000年,携手与小皮匠的人打了一架后,潘子和韩冰一见如故,连衣服都没换,就跑到相熟的小酒馆互相灌起了酒。
“你就这么冲出去啦?”韩冰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那可是长着白毛的僵尸,你就这么——”说着,拿手比划着,“扑到了你们家三爷身上?”
潘子得意地指了指自己的后背:“老子背上现在还他娘的留着那道纪念品呢。但老子也没吃亏,反手就是一黑驴蹄子塞进那白毛粽子嘴里,他娘的果然一动不能动了。”
“第一次下地,就这么不要命……”韩冰喃喃道,“为什么啊?”
“三爷对我有知遇之恩。” 潘子又灌了自己一杯,醉醺醺地笑道:“该我问你了。嗯,你他娘的刚刚问我第一次下地的事。那你,你最后一个任务是什么?”
韩冰自嘲地嗤笑一声,醉醺醺地反问:“你有没有听说过,赤柬的波尔布特?越南有几个老家伙被他吓破了胆子的,总疑心他还活着。得到一个他没有死,而是躲在一座古墓里的消息后,那几个家伙一下子疯了,非要派我们去刺杀他。妈的,结果就是一个长得像的土夫子而已。任务不难,可我们他妈的给人卖了。”
“出发前,我们的上司,叫胡文绍的,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他说那是一个私人的命令:情报显示我们小队有一个叛徒,要借这个机会叛逃。要我格外小心队长。后来我们才知道,我们都接到了那个命令,但那个“叛徒”都是不一样的。”
韩冰喃喃道,“就他妈是为了让我们自相残杀。我们知道的太多了,他们不会让我们活着的。但是,但是确实是有个叛徒的。虽然不管有没有他,我们都不能活着离开。”
潘子一拍大腿:“操,那帮越南猴子太他妈坏了。兄弟你能跑出来,了不起,哥哥敬你一杯!”
两人又干了一大杯,潘子随口问道:“那你最后搞没搞清楚这狗日的叛徒到底是谁?”
韩冰晃了晃手里的酒瓶,咧嘴笑道:“你,你还没灌倒我呢。来,再,再喝。喝完这杯,你,你得给我讲完那年,那年在三爷老家,那个棺材的事。”
那天的酒喝得痛快,潘子在韩冰家的地板上头痛欲裂地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身边还躺着一个睡成了“大”字的韩冰。
潘子输掉了这场拼酒,但韩冰却输掉了他自己。
潘子一直觉得,就是因为自己喝醉后吹了太多的牛逼,韩冰才会跟了三爷,入了土夫子这一行。
韩冰是个仗义的兄弟,所以哪怕三爷并没有像重用自己一样重用他,哪怕这些年来有无数盘口的瓢把子各种明示暗示,韩冰都岿然不动。
淘沙倒斗这一行没有好下场,韩冰因他入行,又因他错失了无数富贵,潘子一直觉得自己对不住韩冰。
那天之后,他和韩冰喝过许多次酒,断断续续地听他讲起过不少越南人民军的轶事。可是却从来没再听韩冰说起过那个叛徒。
直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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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平线上隐隐出现了一丝霞光,潘子的脚下扔了一地的烟头。坟前的韩冰终于抬起了头,鼻子抽了抽,轻声叹息:“潘哥。”
潘子掐灭了手里的烟,闷声应道:“我在这。”
“潘哥……?” 带着几分难以置信,韩冰犹豫着慢慢回头,迷茫的双眼逐渐在潘子身上聚焦。
视线定在潘子身上时,韩冰忽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几乎是一瞬间,他回归了那个爱笑的腼腆的年轻人的模样:“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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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上,韩冰望着窗外,轻声道:“我当时只是想脱离这种生活。我想回家,哪怕只是回到祖国也好。可是,虽然害死他们的不是我,但我是那个逃兵。你知道的,对战友来说,这比我亲手害死他们更让人难以忍受。”
“长刀的叛徒,只能死在自己人手里……现在看来,没这个机会了。” 韩冰闭上了双眼,轻声道。
潘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越战里,他也曾目睹亲近的战友在眼前被冲|锋枪打成筛子,甚至曾经亲眼见到一个泥潭中的战友被什么东西吃得只剩下一张皮。但战友对他而言,是神圣的,是值得托付的,是永不会背叛的。
潘子心中五味杂陈。自认识韩冰以来,韩冰对他一向非常的仗义,也很听他的话。很多人都觉得韩冰是把他当成亲大哥来看待了,可他又何尝不是觉得自己多了一个可以依靠的小兄弟。
他只得拙劣地安慰道:“大冰,我知道你,你不是叛徒。他们也会知道的。你本来就是被抓进去的,想回家不是错。没事的,都过去了。”
“是啊,” 韩冰闭着双眼,喃喃道,“都过去了。”
潘子忽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可他在这种事上着实拙于言辞,于是只能安慰道:“等回头把胖子他们捞出来了,让他跟你拼拼酒。那胖子能喝得很。喝完了你跟他说说,那胖子挺会安慰人的。”
韩冰半梦半醒地呓语道:“好。”
潘子不知道的是,不久之后,他就会后悔没有狠狠地揍韩冰一顿,直到把这小子从满脑子的胡思乱想中揍醒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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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在房间中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小花刚一身血迹地坐到沙发上。见吴邪醒了,小花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吴邪,你真是捞到个宝贝。我简直有点羡慕你了。”
“什么?”吴邪茫然问道。
“没什么。” 小花看了看窗外明媚的阳光,“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