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洵烟的头发竟在如此短的时间变长了很多,鸦青的外衣衣角,十分醒目地滴了几滴污血,原本淡雅绝尘的面容此时被那深邃孤寒得冻人三尺的眼神出卖,细长脖颈上方烬留下的咬痕留迹清晰。烟乌色的眼下有一条新的很细的划痕,明显看出是刚刚才历经了一场恶战。
止洵烟的声音比往时冷了好几度,一词一顿道:“你可知,太初血,饮者,必立毙。他,不是食物。”而是让神魔神形聚散的剧毒,天狗刚刚离凉透这个词就差一点点。
而天狗既不以为然也没看懂暗示,又死皮赖脸地缠在方烬身上,毛茸茸的一团不安地拱来拱去。最后方烬忍不住提起它的脖子上的皮粗暴地按进了自己怀里,然后一只手躁性地顺着它尖尖的下颌轻轻搔了搔。
这画面简直不能再和谐,但在不明实况的人看来,他们就像两只可怜的小野猫因“害怕”坏人而惺惺依偎一起。
狼狈的坏人十分“凶恶”地一步步紧逼,随后半蹲下来伸出一只手。方烬明显感觉到天狗已经开始发抖,生命和食物的重量在它心里又不是没有把权衡的秤,终于瑟缩成更小一团,脚下来不及抹油就心慌地化成一股黑雾,乌云乘风般地飘远了。
若说之前止洵烟的眼神冷得人不敢接近,那现在便是袭入骨肉给人刺痛感的霜寒,还含带着阴腾腾的杀欲。
方烬迟疑了一下,自己在神界的束制太强,现在又被逮着,想到自己根本跑不脱,心虽堵但命要保,最终还是妥协地把手搭了上去。
谁想手刚一放,整个人便被轻松地拉起身来,方烬的手本来就白,这会儿肯定起了一大块青紫,两人的手被止洵烟握拢得快嵌在一起。
方烬吃痛,挣抽着:“止洵烟,你到底什么意思?呵,我真想知道,要是天下人知晓挽涯子反举滋恶,你倒是如何面对!你……”发现自己的挣扎毫无作用的同时不得已地放缓了语调:“有什么事说清楚,别生拉活拽,一点都不讨喜。”
而原本方烬以为自己在凉的边缘试探,或者已经在凉的途中时,止洵烟淡淡说了一句:“好。”然后他的手松了些,但也完全没留机会给方烬挣开:“二十四年前同凌阴上人结义的不止辞宵渔人与罗袂狂客,还有……道瞻遗人。”
方烬:“你师父?哈,也是。剑宗,刀堂和药家再有个全能的结出来义也真是个大义。”
止洵烟:“你父亲曾派密信遗嘱,若东方氏能逃过此劫留有一后,便转养在我师父门下。而后,密信不幸被截获,百家散谣后患无穷,天下恐慌,嗜血之战为此一触即发。另两位前辈与我师父原本同协一心于穆青为护东方氏殊死一战,凌阴上人早料有此一日,在未入混沌意识前一晚,启用禁术,四人在伪制的幻境里共饮酒宴,为次日决战各相甄别。第二日,除了你父亲,其余人都未从幻境里出来。而他因启用禁术,提前暴毙。”
当年东方氏被百家派来镇守的“正义之士”围着整个剑宗的殿门能环个好几圈,跑出来多少进入混沌状态的活尸就杀多少。个个正气凛然,圣人模样。可你不能凭他们疯子多,上下一气,自成一体就认为他们是正常的。
结义的四人当初立的誓自然是生死与共,但除了东方灼其余三人仍是沉困在禁术的幻境里,如何也出不了那个人早早设好的局。东方灼非是未曾思量将妻儿托付给好友,但必定又将牵出另一番敌仇旧恨,因为他也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做大哥的唯一还能为他们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自尽式的告别如何也能摆脱病痛与人心的侵蚀和残害。若是那三人以寡敌众,最终结果不想而知,不如放身血雨腥风中,顺了这天道人心。
“东方氏被灭门几日后,师父从幻境初醒,亦明白了你父亲的用意。至穆青,所见皆是尸骨残骸。曾道毕生之悔便是未能护住那婴孩。”说罢止洵烟终于放开手。
方烬:“父亲他定也没料到,我在世上活得还算尚好……我知道了,你是来完成前辈遗愿的?”
止洵烟看着他一时没有言语,将目光移落在方烬果然青紫一片的手上时才道:“嗯。”但,好像也不太是。
方烬望着他凝住的神色,以为他还沉浸在道瞻遗人逝去的悲痛。于是轻轻拍了拍止洵烟的肩:“可万事有变,我父母生前都不知生出来的会是个整日以血洗剑的怪物啊,上一辈人的事已过,你也不必牵强。”
止洵烟这次一下抓住了方烬的手腕,长眉微蹙:“不是……”
方烬逢有机会老毛病就犯:“不是什么?难道说你真对我有意思啊?我看一些民间意淫过的志怪书册,便讲有许多以愿结情的故事,虽有涉及龙阳情爱与人鬼世恋,但山神的却是没见过,怎么,你要是遂了前辈的愿,需要我以身相许吗?嗯?”
止洵烟闭耳不闻,又触电一般地撒开手,生硬道:“体内血气自愈力增强,如此甚好……”
方烬瞬时忆起刚刚手被锢住时,两只手除了温度的传递外还有些微妙不可言的东西,但并未有不适,故也未多想。他多想的是,自己多次这样不知好歹与出言不逊,止洵烟还一直以奇好的心态容忍,就算心情绝差却还是没结果了自己。所以,除了了愿,对自己是不是也多了点东西?还是一世清致的挽涯子不怕妖魔怕流氓?
正当他的思绪如脱缰野马狂跃时,止洵烟道了句:“日后,我会护你,不论何时,只要你唤,我便在。”
他垂下的眼睫渐渐抬起,眼神洗去之前的阴冷,说这话时烟乌色眼睛真切,清亮。那种给人安定的感觉像极了方烬梦里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