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借着窗外的一缕月光,刚摸索到鞋子,就看见屏风外点燃了一支烛火,小厮在外轻声道:“尹公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没事没事,我就口渴,想喝点水,你不用理会。”尹宿想打发他去休息,对方却端着烛台进来,先将尹宿扶到床上坐着,又马上倒了杯茶水过来。
茶水也不知是何种茶叶,冰冰凉,入口清香,带着回甘。尹宿喝了不少才觉得嘴里的苦涩不在。
小厮待他喝完茶,回床上躺好,并帮他盖好薄被,还关心道:“虽还是夏日,夜里还是会凉,尹公子有伤在身,世子吩咐千万不可再染了风寒。”
夏夜初时还有些热,到了子时之后便是微凉,睡着了会觉得有些冷。尹宿当时还不信,碍于在别人家为客,没有拂了谢辰的心意。
等睡到了后半夜,才知道小厮所言不假,把凉被蹬到一边的尹宿半夜四处摸索,才找回了失去的温暖。
这让他更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确实已经不再原本的世界,夏日的容城,晚上睡觉要是没了空调,能硬生生把人热醒的,看来还是古代环境好啊。
清晨,满怀感慨醒来的尹宿,按部就班地吃完早饭喝完药,闲得已经快长蘑菇。
这是他在国公府醒来的第五天了,第一天他被拘在房间里养伤,第二天在自己住的院子里散了散步,第三天已经把偌大的谢府逛了个遍。
第四天,他想出门去看看,心思刚起,被小厮赵安一番苦口婆心的劝导掐死在摇篮里。
今日,他实在是无聊的慌,内心也迫不及待想去看看这个建筑与衣着服饰风格,像极了大唐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正想着要不用轻功偷溜出去得了,却听院子里的下人口中齐道:“见过世子。”
他连忙往门外看去,只见几名刚才来收拾碗碟的侍女正巧出门遇到了谢辰,齐齐行礼,待世子点头,才往院门外离去。
“有权才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尹宿一边感叹着封建王朝的腐败,一边啃着封建权贵家的新鲜水果。
近几日,谢辰每日都会来看看他的伤势,只是待的时间不久,因为皇帝就快要来了,段家一面陷于镖局的事情,一面还要负责督建皇帝来邺城暂住的行宫,实在是忙的不可开交。
为了以示亲近,皇帝决定不再另建行宫,而是就住在段府内。段家原本留下一块风景极美的园子,将舍弃掉,重新要起一栋楼出来,作为皇帝临时的行宫。
为此,段家不得不把旁边的宅子花费巨资买了下来,打通后重新修缮,和园子连成一片,也作为行宫的一部分。
据悉,皇帝不止和国公一起前来,还带着皇后、贵妃以及太子,还有一名国师,堪称全家出游。
镖局的事情段家兄妹可以处理,行宫之事就需要人帮忙,毕竟宫廷的一些规矩,段家兄妹并不十分清楚,还要指望做过太子伴读的谢辰。
尹宿以为今日谢辰也只是来看自己一眼就走,却不想谢辰进门后,对他说道:“沈沥今日起灵下葬,你是否要去送他一程。”
“沈沥?”尹宿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但心里却有一种悲愤的情绪缭绕不去。
谢辰见他面色不好,眼神疑惑又懵懂,无端端生出一种怜悯:“他是与你一起送镖的镖头,是你将他的尸体带回来的。今日是他入土为安的日子。”
尹宿蓦然站起身,毫不迟疑道:“必须去,我们现在就走。”
一同经历了生死的同僚,在尹宿的概念里,这就是过命的兄弟。他人生的最后一程,无论如何,作为唯一幸存者的自己都应该去送他最后一程。
谢辰并不意外尹宿的决定,吩咐人备好马,两人就去了段氏镖局。
镖局的匾额已经取下,宣告关门大吉,取而代之的是高悬的白绸。段府内将要修建皇帝的临时行宫,不可办丧事,于是只能选择在镖局做了灵堂。
尹宿没有见到尸身,只看到了已经封闭好的棺椁,他上完香,转头问谢辰:“已经盖棺,是我来晚了?”
谢辰摇摇头,解释道:“停灵一般是三日,沈沥拖到第五日才出殡,是因为你们丢了镖,处理赔偿拖延了两日。”
“怎么处理赔偿还不让人下葬了?”尹宿不明白,死者为大,段家难道是不想赔钱,怎会因此耽误下葬?
“我们怀疑这趟镖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段家姑爷江岳枫在你回来当晚就传信于江湖好友,帮忙查询此事,后来得知在被劫镖之地只有一地碎砖头与烂木箱。”
谢辰站在角落里,看着忙碌的灵堂,回答道,“托付的贵重货物只是幌子,他们是针对段家而来。托镖之人在你回来第二日就找上门闹事,狮子打开口,要段家赔偿白银三万两。”
这几日跟小厮赵安了解过物价,尹宿还有点不太熟悉,换算了半天,才得出一个惊人的数字:“一堆破烂砖头,他居然敢要六个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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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辰转头看他,不解其意:“六个亿是何意?”
“口误!”尹宿发现失言,马上改口,“我是说他居然敢要三万两,这分明就是敲诈!”
“可是没有人能证明,他当初放进箱子里的是什么。”谢辰叹息道,“是砖石,还是稀世珍宝,都是托镖人说了算,对方高额的运送费用已付,段家不得不赔。”
尹宿很是不解,问道:“段家就没有查一查这个托镖的人?”
“查不出的。"谢辰轻轻摇摇头,目光看着跪在灵堂前哭泣的沈泠,有人前来吊唁上香,她便躬身回礼,脸上是干涸的泪痕,与日渐麻木的眼神。
据说,沈沥与沈泠乃是同父异母,一个是庶子,一个是嫡女,偏生从小感情极好。若非沈沥来邺城拜访江岳枫,紧跟着哥哥脚步的沈泠也不会结识段二少爷,一见倾心。
如今爱护自己的兄长离世,此时此地最伤心的莫过于她。
这次的陷阱,段家怎么可能什么也不查,只是根本查不出结果。
那托镖之人乃是邻县人士,一介商贾之家,对方一口咬定听闻邺城段家名声极好,才放心将贵重货物相托。再往下查却是查不出任何端倪。
古代不似现代,财产都会有登记,一个人账户上凭空多出一大笔钱,就会有相关部门请喝茶。富贵人家能拿出几件值钱的宝物并不稀奇,东西来源很难追溯。
而这人的人际关系和家族亲缘方面也看不出异常,段三小姐查了个大概就没有再追寻下去。对方能让尹宿和沈沥这两人一死一伤,定然也是下了血本,事情必然做的干净利落,不必要再浪费时间和资源追究下去。
段家财大气粗,干脆脆赔偿雇主损失,宣布镖局关张。
在抬棺上山之时,谢辰与尹宿远远地跟在送葬队伍末尾,段家给沈沥选了一块风水宝地,可惜他并无后人,也不知谁会得到庇荫。
在层层叠叠的峰峦之间,墓穴对面的另一处山峰上,有一袭白衣静立于山崖之巅,面上无悲无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正在放进墓穴的棺椁。
“世子,你看那边山上有个人。”尹宿一抬头,无意间看到那个白衣人,便指给谢辰看。
待谢辰看过去之时,那人已从山巅一跃而下,他只看到一片如白色蝴蝶般蹁跹的衣角。
“怎么人不见了。”尹宿揉了下眼睛,怀疑自己眼花。谢辰心知是一直不曾露面的东陵珏来送故人,看破却不说破,只对尹宿说道:“山路崎岖,前两日刚下了场雨,你多留神脚下。”
这山上偏僻,来的人少,走的都是羊肠小道,地上的泥土还是湿润的。尹宿倒是不以为意,自己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可能会走路摔倒,再说还有轻功呢!
他被路边一棵树挡住了视线,还想再看看刚刚旁边那座山上之人是不是还在,就一边走一边扭头寻找,没有留意到脚下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一脚踩了上去。
石头镶嵌在路边,已经有些松动,尹宿踩的位置凑巧,正好让石头滚动了一下,他一个站立不稳,毫无防备的身体往右边的山坡下倒过去。
“小心!”谢辰离得最近,正走在他的左前方,第一时间发现异状,立即伸手去想去拉他一把。
此时一声清亮的啼叫声于山林间响起,一道极速的身影比谢辰更快向尹宿袭去。
本来不需要人帮忙,正要施展小轻功后跳防摔倒的尹宿下意识躲避,被突如其来的不明物体,猛地改变方向,那不明生物紧跟着撞在他的后腰。
不算轻的力道让尹宿踉跄了两步,正撞到转身来拉他的谢辰,将人抱了个满怀。
好在谢辰是习武之人,下盘极稳,尹宿一个接近七尺的大男人压过来也只是晃了晃,没有被带着一起摔着。
“我不是故意的……”尹宿和谢辰面部距离只有一个手掌的厚度,近地他都能看清对方根根分明的眼睫毛。
从两边胳膊上环绕过来的手臂紧紧禁锢着他,温热的手掌贴在后背上,谢辰被身上传来的温度和拥抱的力道弄的很是迷茫,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即便是娘亲也不曾有过。
他墨色的眼睛静静地和拥抱着自己的人对视,原本来有些慌乱的尹宿竟从其中看出了孩童才有的澄澈与懵懂,所有的尴尬都消散无踪。只一个眼神,尹宿只觉得刚刚被撞的不是自己的腰,而是心中最柔软的位置。
让这一刻再久一些,尹宿心中刚冒出这个想法就被一阵不间断的鸟类啼叫声打断,现实告诉他,做梦是不实际的,还有一个不明生物等着他处理。
“什么东西撞我?”他不敢再看谢辰的脸色,转头去找罪魁祸首,要是世子生气 了,这锅必须得找个人背。
这几天他闲着没事就跟赵安打听谢辰,已知世子爷自幼聪慧过人,文武双全,上的了战场,下的了厨房,优点数不胜数,就是不与人亲近。谁若是冲撞了世子,与他有肢体接触,必然会惨遭无差别攻击。
在谢府做世子爷身边的下人,不够聪明不要紧,只要恪守本分,别去招惹世子就是最简单实用的生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