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翩然撑着桌面的那只手, 手指心虚地蜷缩起来。

她眨了眨眼。

时涧墨的双眸像幽深的潭水。

看久了, 不会陷进去, 却会注意到，原来水面上漂浮了几瓣散着清香的桃花。

玉翩然说：“我故意什么了？”

“……”

玉翩然没说实话。

时涧墨心里这样想着，手心里似乎还残留着女孩子刮蹭引起的痒意。

玉翩然被她拉得很近, 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将女孩子的影子映在了她的脸上。

玉翩然的眼睛像明镜一样。

只需看一眼，时涧墨就清清楚楚地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

年轻人的目光太烈, 太灼, 她承受不住, 转头看了眼屏风，视线, 慢慢移到了桌面上。

“其实, 我是有点故意。”

好嘛，女孩子这么快“自首”了。

“时大人，看着我。”

见时涧墨还低着头, 玉翩然咬了下牙，“小黑, 小黑，看着我啊。”

时涧墨幽幽吐了口气, 终于仰起头，握着她手的力气轻了些, “上次故意踩我裙子, 这次故意……挠我手心, 想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

玉翩然很老实地回答：“你在屏风后面打电话, 听到有人进屋，探出头来看我的时候也好，坐下来让我给你涂指甲也好，你……你都不怎么看我，我可能就是想让你看看我。”

什么奇怪的回答！

幼稚，天真，神一般的脑回路……

时涧墨唇角不自觉上翘，她收回手，看着玉翩然，“你一直这个姿势，累不累？”

玉翩然摇头：“不是很累。”

她动了动脖子，笑得有点傻，“就是脖子有点酸。”

两个人一起笑了。

玉翩然打算重新坐回去，时涧墨说：“坐过来一点吧。”

“噢。”

玉翩然把椅子搬到时涧墨身边。

时涧墨修长莹润的手指上，猩红的液体乱七八糟地沾在上面，红与白的碰撞十分鲜明。

她从桌上找到卸甲油，取了纸蘸湿，轻柔地擦拭自己的手，没过一会，手恢复成之前的样子。

“我确实不适合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她笑着说。

她去看玉翩然。

玉翩然的手搭在大腿上，眼神游离，看起来在发呆。

今天的事，时涧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皇后对玉翩然的讨厌程度，大大超乎了时涧墨的预料。

如果玉翩然是真的公主，那日后母女相认起来，恐怕难上加难。

这也是她最头疼的地方。

正想着，门推开了，几个宫女迎着玉萃走进来。

“小雀斑，只是让你帮我拿点东西，怎么花了这么长时间？”

玉翩然回过神，“公主殿下……”

玉萃让她别说话，“来看看你的好朋友庄小姐。”

说着，玉萃往旁边走了一步。

玉翩然看到庄庄蒜走进书房的时候，差点没认出她来。

庄庄蒜换了身上衣下裳式样的粉蓝宫服，头也梳成了宫女们流行的盘桓髻，插了根玉簪，还戴了珍珠耳环，稍微化了点淡妆。

果然是人靠衣装，稍微捯饬一下，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古画里走出来的一样，莹润可爱，气质也上升了一个档次。

“蒜蒜，你好好看啊！”玉翩然站了起来，由衷地赞美她。

庄庄蒜很不好意思，嘿嘿地笑：“我拍了好多张自拍，可惜一张都不能发朋友圈里，我觉得我做宫女，比做龙套好看多了，我不想再拍戏了，想专门在宫里当差！”

“龙套？”

玉萃好奇地问：“你是演员？”

她转向玉翩然：“你俩是朋友，难道你也是演员？”

玉翩然“嗯”了声，“是啊，我也是个小龙套。”

玉萃立即拿出手机找玉翩然的微博，翻了好半天才找到，一脸嫌弃，“不是吧，和你同名同姓的微商都有几十万粉丝，你怎么才两万多一点啊？”

她立即把玉翩然拉过来，和她拍了张合照，修修整整几下，径直发到了微博上。

“新认识的小姐姐，好漂亮，好可爱，我好中意她，以后多多指教哦@演员玉翩然！”

玉翩然：“……”

“今晚这微博一发，保准你明天至少涨粉十万。”玉萃拍了拍玉翩然的肩膀，“都怪我人气太高，小雀斑，好好感受下什么叫一夜爆红的滋味吧。”

时涧墨乐得看这对姐妹相处愉快的样子，“玉萃，庄小姐的样子很好看……不知道玉翩然换了身宫女服会是什么样子？”

“我就知道你想看，因为我也想！”

玉萃哈哈笑起来，轻轻推了玉翩然一把。

玉翩然落入宫女们之中。

玉萃说：“你们要把这位玉小姐打扮的好看些，我重重有赏。”

不等玉翩然做出反抗，那些宫女们就嘻嘻笑着应是，簇拥着玉翩然往外走去。

嬉闹的声音远去，书房里就安静下来。

庄庄蒜打了个哈欠。

“你累了吧。”

时涧墨温和地看着她，“都十一点了，你快去睡觉吧。”

“等等。”

玉萃问：“庄宫女你自从进宫后，就一直和玉翩然在一起？那你告诉我们，养心殿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

“玉小姐，转个圈儿。”

玉翩然被带到更衣室，她依言照做，一个圈的功夫，自己身上多了件柔软清凉的上衣。

两个宫女蹲下来，给她整理宫裙。

从来没有人这样服侍她，她全程吸气，感觉很不习惯。

有宫女给她描眉，搽粉，白瓷质地的胭脂盒开了盖，宫女的小指轻轻勾一点，铺开点在她的唇上。

“玉小姐，这里的粉底、眉笔、口红都是我们宫里的牌子，是公主殿下和时大人一起经营的。”为她描眉的宫女说。

玉翩然之前并不关注玉氏，听到她的话很意外，“这个牌子很有名气啊……原来时大人也有合作吗？”

宫女掩嘴笑，“你搞反了，其实是时大人经营了一系列的时尚品牌，她旗下的化妆、香水品牌都很有名气，化妆品牌是邀请公主殿下一起来做的，正好符合公主殿下是时尚达人的人设啊。”

另一个插嘴说：“时大人肯定很有钱，她之前在接受哪个报社的采访时曾经说，如果能找回长公主殿下，她愿意把旗下一半以上的股份送给她作为礼物庆祝……那可是好多好多钱啊……”

原来那么多人想当公主，还有这么一层原因。

如果周思妤真的不是长公主，那她岂不是把小黑一半的财产都骗走了？

想到这，玉翩然心口猛地涌起一股怒火。

“我要努力才行啊！”她不自觉脱口而出。

宫女们愣了愣，随即都笑了起来。

“好了。”

宫女们为玉翩然盘好发髻后，又拥着她往书房里赶。

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时涧墨看着窗外，听见了雨声也掩盖不住的欢声笑语。

没多久，有人在外面高声通报：“公主殿下，玉宫女我们带来了。”

玉萃：“进来吧。”

时涧墨听见门打开，她慢慢地，平静地转过头。

视线还是一下子就牢牢锁住了进来的人。

眉飞入鬓，深浓如墨，衬得一双杏眼更加明亮。

玉翩然的唇色像黎明之时，藏在山后的橘红的太阳，腮上也打了偏橘的红，笑起来，唇角勾着两颊向上微微地扬着，她一双眼睛转动着，看一眼玉萃，又看一眼她，顾盼生姿，过目难忘。

时涧墨耳朵有些热，不免深深吸了口气。

视线下移，她看到清丽的宫服把玉翩然的身材遮挡得严严实实，窈窕柔软的身姿变成直直的一根杆子，只看到她瘦，看不见她的身形，耳尖的热又消了下去。

庄庄蒜穿的宫服都没这么严实，怎么到玉翩然这儿，就这么保守了？

她忘记了，两个人穿得明明是同一式样的宫服。

玉萃不住地夸赞：“好看，太好看了，小雀斑，你过来，让我们仔细看看你。”

玉翩然点头，走过来的瞬间，时涧墨在想象着她如果穿上公主的衣服，会是什么样子。

时涧墨的心情一下子澎湃起来。

“小墨，你觉得怎么样？”玉萃问她。

时涧墨抑止住浮躁的心境，看着玉翩然，“好看。”

她接着说：“上次你来我家时，我就有东西想给你，但那次和你说着说着就忘了，我就把东西转交给了玉萃，想让她给你。”

玉萃拉了玉翩然一把，让她离时涧墨更近些。

玉萃笑道：“反正你们现在都在，东西也在，小墨，你直接给小雀斑吧。”

时涧墨又给她买东西了！

玉翩然睁大眼睛：“是什么东西？”

她看着时涧墨走到远处的几排书架那里，从后排取了个锦盒拿下来。

时涧墨抱着锦盒走回来，在她的面前，先抬眸看了她一眼，然后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有只步摇。

银丝盘成百合花的形状，中间缀了颗莹白的珍珠当作花心。

流苏轻轻垂下来。

“下院的议员天天盯着宫里的开支，我们给宫人的福利很好，他们的衣服就制作得朴素很多。”玉萃在旁边解释说：“可是爱美是女人的天性啊，衣服没办法换，也不好穿金戴银，唯一能展示自己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头上的这根发簪了。”

“我知道你的性格，你不喜欢比这些东西，但我一想到你头发上光秃秃的……”时涧墨从锦盒里拿出步摇，端详玉翩然的发髻，“觉得还是找人给你打一只好，要好看，也不能太招摇……”

玉翩然下意识低下头。

时涧墨朝她走得更近了些，一手托起她的下巴，另一手举着步摇，在想插在什么地方会让玉翩然最好看。

感受到时涧墨的呼吸在她的额前温热地拂过，玉翩然垂下眼睑。

“那是百合花吗？”她问。

“对。”时涧墨答。

她的声音低了些，软软的，奶奶的，“那为什么是百合？”

时涧墨先没回这个问题，而是问：“宫里日子要难过了，后悔来吗，想出去吗？”

玉翩然抬眸，和她的视线对撞，然后坚定地摇了摇头。“我要留下来。”

时涧墨终于找到了她觉得不错的位置。

她微微倾身，步摇开始往玉翩然的发髻里送，唇离玉翩然的耳畔近了些，“那接下来，你就要辛苦一些。”

“我不怕。”

时涧墨的唇，噙了笑意，开始一点点向上泛，“之所以做成百合花，是因为我希望你在宫里能多交些朋友，让他们对你的误解少一些，让他们更喜欢你一些。”

她本来想说“希望你能集所有人的宠爱于一身”，想了想，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步摇往发丝里越插越深，最后固定在某个位置。

时涧墨放下手，后退几步看她，“好了，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样子？”

玉翩然摇头。

旁边的宫女忙说：“哎呀，公主殿下在哪都放了镜子，就是书房老师不让，玉小姐，不然你随我们出来，找镜子看一看？”

玉翩然就去征询玉萃的意见：“公主殿下，我能不能趁这个时候，和爸妈视频一会？再晚他们就要睡觉了。”

“可以啊，但不能拍照录像哦。”

看着玉翩然走了，玉萃还沉浸在震惊中久久不能自拔。

刚刚那一幕算是怎么回事啊？

小墨和小雀斑……都快黏在一起了。

哪里是在插什么步摇，都像是在结婚现场了……

她堂堂玉氏公主殿下，怎么变得跟个电灯泡似的了？

如果是以往，她大概会嫉妒夺走时涧墨注意力的人，会想尽办法让时涧墨重新关注到她的身上。

但今天，她莫名还有点兴奋是怎么回事？

想到这，她忍不住问：“小墨，你到底是怎么和玉翩然认识的？”

时涧墨一笑，“在酒吧里捡回来的。”

“捡回来？”

玉萃摊开手掌，开始数手指，“颜新是你在街上开车的时候看见的，捡了回去，一心盼望着她学会跳舞，结果她没当成舞者，成了个打手，威风凛凛，大杀四方。”

“我听颜新说，你也是酒吧里捡到周思妤的，这次不用你操心，她本身就会跳舞，还跳着跳着就当上公主了，成了我名义上的姐姐，现在处处压我一头。”

“现在，你又捡了个玉翩然……”

“照这一个比一个更厉害的趋势，小雀斑之后会很了不起呀！”玉萃很感慨地说。

时涧墨失笑，“小孩子胡说八道什么呢。”

她正色道：“上次你找到的阿姨，已经失踪了。”

“什么？”玉萃大惊，“怎么会这样？周思妤的心不会这么狠吧，阿姨是她亲妈啊！”

“只是失踪了，不一定是死了。”

时涧墨轻声数落她，“你太沉不住气了，你母后进宫时和玉翩然差不多大，之后统领后宫二十年，你想什么，她知道的一清二楚，这个阿姨本来是我们手里的一张王牌，你贸贸然打出去，别人现在对我们知根知底，我们却束手无措，不知该怎么应对了。”

玉翩然正好打完电话回来。

她一进门，就听时涧墨说她：“还有你，玉翩然，天不怕地不怕，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真是和玉萃如出一辙，这次撞了南墙，你们都吃了不少苦头，也未必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