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眼像把钥匙打开了回忆之门, 玉翩然想起了姥姥去世前最后看她的眼神。

很长一段时间里, 玉翩然不明白姥姥那样看着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此刻却瞬间读懂了。

姥姥在床上望着她, 虽然没说话，却用她的眼神在说：怎么办啊。

我的糊糊以后该怎么办啊。

她那时一定很担心很担心她的孙女，担心到不甘愿就此长梦不醒, 可是死神之手还是无情地带走了她。

玉翩然鼻子发酸，眼眶泛红。

刚刚与时涧墨对视时, 她好像也在说：玉翩然, 你该怎么办啊。

时涧墨像姥姥一样担心她。

但截然不同的一点是, 时涧墨即将转回头走出乾清宫时，望着她的嘴角微微地朝上弯了一下。

仿佛担心她的同时，她也在说：她相信她。

我被带走了, 接下来有什么事我也不能立即赶到你身旁。

我担心你, 但我也相信，就算你真的遇到难题，因为你是玉翩然, 所以你可以处理好这些事情。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玉翩然擦去眼角的泪花, 在心里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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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回到养心殿里。

她身前只留了刘宋两个嬷嬷。

宋嬷嬷给她的嘴角擦药。

刘嬷嬷在旁边看着，悄没声地抹泪。

倒是皇后笑起来, 安慰她们：“你们哭什么，不过是个耳光罢了, 二十多年了, 从我嫁进皇宫起, 我都不记得她这样打过我多少次, 如今她不过是故态复萌，我不在意，你们也不必这么难受。”

“可太后还是太过分了。”

刘嬷嬷哭着说：“虎毒不食子呢，她这样做，根本就是亲手把小公主殿下送进去了，娘娘，公主殿下会怎么样啊？”

宋嬷嬷给皇后擦完药，叹了口气，“娘娘，今天这件事，恐怕是盖不住了，到明天，外界就会知道的一清二楚。”

“没事的。”

皇后平静地说：“我来处理，我不会让玉萃坐牢，更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皇后这么说，刘嬷嬷和宋嬷嬷就知道她心里已经有了对策，放心了几分。

皇后的贴身侍女从外面走进来，“娘娘，长公主殿下求见，她说，想过来看看您，和您说话。”

“不用了。”

皇后淡淡地说：“思妤有心了，你告诉她我没事，让她先回毓秀宫，再抄些佛经静心。”

“是。”

等侍女退下，皇后对两个嬷嬷说：“你们也累了，去休息。”

说完，她按住眉心，轻旋着揉捏，“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也想静一静。”

刘嬷嬷和宋嬷嬷看看彼此，退了出去。

屏退左右，宫里霎时间变得极其安静。

皇后坐了会，站起身，向后庭的花园里走去。

走出宫殿，她听见隐隐约约有鸟叫声，抬头，看到天边一排白毛的小鸟成群结队地飞走了。

皇后摘掉头上繁复的发饰，脱去鞋子，赤脚往园子里走。

草木葳蕤。

三色堇随处盛放。

她突然跌坐下来，跪在地上，隐忍的情绪终于爆发。

她的双手撑着地面，低低痛哭起来。

“我不会认输的……”

她不知在对谁说这句话。

眼泪砸进土里，很快湮灭了痕迹。

“咚。”

“咚。”

忽然，她听见有什么东西被扔在地上，朝她的方向滚过来。

皇后转头，看见十几个圆滚滚，胖乎乎的东西在地上跑呀跑，在与摩擦力对抗的过程中，它们终于一个个滚到她手边，然后停了下来。

皇后捡起一个，发现是炒栗子。

热热的，很显然刚炒完，就送到了她手边上。

她剥开其中一个，对着黄色的圆不溜秋的果实，轻轻咬了一口。

很软。

很甜。

皇后盯着栗子，又回头看了一眼。

园子里，宫殿里都静悄悄的。

仿佛无人来过。

仿佛刚刚给她掷栗子的情景，不过是场幻觉。

她回过头，双手捧着它笑起来，像是一下子回到她最怀念的少女时代。

泪水也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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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闹看完，总有离场的时候。

玉翩然心神恍惚地从乾清宫里走出来。

“糊糊！”

庄庄蒜远远地叫住她，跑向她。

玉翩然回过神，朝她挥挥手，也向她跑过去。

庄庄蒜身边还跟了个宫女。

“糊糊，发生什么事情了？我们看到公主殿下和时大人被人带走了，公主殿下，有没有当上女王啊？”

庄庄蒜把玉翩然的手机还给她，指了指身旁的陈灵，“是昨天站我们前面的同事，叫陈灵。”

玉翩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明宫里发生的一切。

她心情沉重，简略地说：“公主殿下没能当上女王，因为监察院的人怀疑她……怀疑她可能触犯了法律，带她回去了解情况了。”

她想起陈灵似乎消息很灵通，就问她：“陈灵，你来宫里多久了，你知不知道，当年先皇是怎么去世的？”

“我虽然才来一年，但各方各面的事情我也都了解点，但什么叫先皇怎么去世的，这我听不懂啊？”陈灵摸了摸头发，疑惑地问。

玉翩然想着太后掌掴完皇后说的话，看来先皇去世的事情是皇家秘辛，很多新来的人都不知道这件事。

“在皇后娘娘生下长公主殿下的同年，先皇就突然病逝了。”

突然间响起来的声音为她们解答疑惑，三个宫女朝说话的声音看过去，发现竟是嘉兰。

庄庄蒜和陈灵吓了一跳，“宫女姐姐……”

“玉翩然，我清点人数的时候，发现你不在。”

嘉兰很不高兴地看着她，“你刚刚跑什么地方去了？宫里的规矩，我对你们说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明知故犯，你想干什么？”

“嘉兰姐姐。”

庄庄蒜连忙帮玉翩然解释：“玉翩然她是被叫进乾清宫了，所以没能和我们站在一起。”

嘉兰不信，盯着玉翩然问：“是吗，谁让你进去的？”

玉翩然强打精神，回答：“温议员。”

“是那个现在风头很盛的，温知予温议员？”嘉兰睁大眼睛，“她叫你进去干什么？”

乾清宫里的事情还没有传出去。

大家都不知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监察委员和温知予的人请玉萃和时涧墨出去的时候，态度很客气，大家只看到她们两个人离开，还在猜她们去哪了，根本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玉翩然动了动唇，没有回答。

温知予叫她进去，是因为她是扳倒玉萃的关键性人物？

是她把公主送进了监察院的吗？

这样的话，她怎么说，她该怎么向她们解释？

看她不说话，嘉兰竟然也没敢追问下去。

嘉兰心里猜想着玉翩然会是什么来头，说道：“好了，快走吧，今天发生的事，不要问也不要乱传话，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知道吧？”

“是。”陈灵和庄庄蒜乖乖地应了。

庄庄蒜充满期盼地望着嘉兰，“嘉兰姐姐，最重要的两天过去了（虽然鸡飞狗跳的），那我和玉翩然的工作是不是也要换了？”

嘉兰往华清宫走，头也不回：“扫画舫去啊，想什么呢？”

“啊？不是吧……”

“怎么这样啊……”

庄庄蒜愁眉苦脸地对玉翩然说：“糊糊，那我们回去吧。”

玉翩然点头。

她心事重重地跟在庄庄蒜和陈灵的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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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

情绪平复下来的皇后在正殿饮茶。

宋嬷嬷进来，“娘娘，您要找的人带来了。”

皇后颔首，“请他进来吧。”

几分钟后，一个西装革履，两鬓斑白的中年男人走进来。

“皇后娘娘。”他笑着说：“能见到您真是我的荣幸……”

“客套话不必说。”

皇后冲他轻点了下头，说：“你就是全国打官司胜率最高的律师，陈海洺吗？”

陈律师笑了，“不敢，虽然事实确实如此。”

皇后看着茶汤里漂浮的叶子，“本来，我身边的何律师要是在，我也不会劳烦陈律师你过来，可惜……他现在似乎只听太后的话了，皇家律师的职位，我在考虑是否应该换个人来做。”

“有的人看不清局势就会这样。”陈律师立即说：“但我知道，这座皇宫里，真正的主人是谁。”

皇后轻笑了下。

她单刀直入地说：“我直接问了，你怎么帮我。”

陈律师继续笑，“那就看娘娘希望到哪一步了。”

“我的女儿玉萃没有触犯法律，她应该无罪释放，并且，她的皇储资格也应重新恢复。”

皇后深深看着他的眼睛，“你能做到吗？”

侍女为陈律师搬了椅子，陈律师恭敬地坐下来。

他说：“娘娘，这件事看似有些难度，但其实操作起来非常简单。”

“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陈律师直指问题所在：“其实想扭转现在的不利局面，只有一个人能办到，就是这件事里的关键人物——那个叫玉翩然的女孩子。”

提到玉翩然，皇后眉头轻抬。

她放下茶盅，“详细解释给我听。”

陈律师笑道：“之前在宫里，温议员咄咄逼人的态度使她完全掌握了全场节奏，可是细细想来，其实她的话里也不是没有漏洞，比如说，想抓人，一般来说是要开了逮捕证才能动手，但情急之下，先抓人再补证的情况也是有的，但满足这个情况需要达成一个条件：只有犯人罪行确凿，而且犯下的是重罪，比如杀人、贩毒、走私之类的罪行，才能直接动手将其逮捕。”

“公主殿下既然是因为无故抓人扰乱法律秩序，那只要将‘无故’变成‘有故’，也就是说，如果玉翩然并非无辜，那公主殿下抓人不就合情合理了？”

陈律师说：“所以，只要玉翩然承认是她错了，并且她犯的是上述重罪中的任何一种，公主殿下就可以安然无恙地从监察院里回来。”

皇后皱眉，手指捏着玉瓷杯缘，“如果她真的有这么重的罪，怎么放了一天一夜就出来了？”

“因为她有后台啊，公主殿下发现她的罪行把她送进监狱，一回头，那些证据都没了，公主殿下懵了，只好求助时大人，时大人风风火火地赶过来帮忙，结果怎么也都找不到证据了，两人无可奈何，只好放了玉翩然。”

这话，听的皇后都笑了，“她有后台？陈律师，你是律师，不是编剧，你这么说我都不信，还怎么让别人相信？”

“她当然有后台，娘娘，根据您告诉我的一切，我已经恍然大悟：是她，要挟了公主殿下，一起对抗才回宫不久的长公主，是她想当公主不成，不甘心之下来到宫中，也是她见公主殿下即将成为女王，受妒忌心驱使，她借助后台想要扳倒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