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妤这段时间没怎么见过皇后, 皇后也很少让她去养心殿请安。

这正合她意。

她一直窝在毓秀宫里打游戏做美容, 过得不亦乐乎。

直到侍女告诉她, 他们正在为她争取重获第一顺位继承人的资格，她欣喜若狂，惊觉在宫里待太久了, 就想出去逛两圈回来，没想到正好遇见时涧墨。

时涧墨看到她也很高兴, 问道：“我刚去未央宫看完玉萃, 没想到碰到殿下你, 要一起在宫里走走吗？”

她立即答应了。

周思妤非常喜欢和时涧墨待在一起。

她觉得宫里的人，身边的人都好浅，好浮, 是河面一吹就散的萍草, 她自己也漂浮在空中，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但时涧墨给人很沉稳，很踏实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她读过很多书, 也比她大，总之靠近她, 就好像蒲公英在空中抱住了一棵树，终于可以暂时摆脱风的控制, 歇一歇脚了。

没想到会遇到正要授课的玉翩然。

玉翩然在宫中口碑突然转好的事情她也略有耳闻, 虽然惊讶, 却不在意, 这次和时涧墨过来，看到来听她讲课的宫人竟有三十多人，她大吃一惊，不由得重新审视这个宫女起来。

时涧墨轻声问她：“殿下，我有些好奇她到底讲什么，要同我一起听听看吗？”

“好啊。”她笑着点头。

她们于是坐下来，看玉翩然如何讲课。

有长公主和时大臣在场，宫人们比平日拘束许多。

玉翩然看到两个人坐得很近，心里恰的柠檬更多了。

她攥了下手心，无视她们的存在，对宫人们说：“今天又到周末啦，各位都辛苦了，和往常一样，今天我不讲什么内容，大家坐在一起，好好聊一聊吧。”

原来还有学员交流课。

时涧墨眼底微微闪光。

本来这个环节是大家最喜欢的，但因为那两个人，玉翩然说完以后宫人们中也没人说话，场面一下子冷了。

玉翩然充满怨念地瞪了下时涧墨，取出准备好的坐垫，坐下来，“每天都是问题叠着问题，以往这个时候，你们总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吐槽，看起来这个星期大家都过得很顺啊，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坐一会，欣赏下秋日风景，就各自回去吧。”

这时，有人举起手，弱弱地说：“玉宫女，有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想说出来，让大家给我点建议。”

玉翩然点头，“好，你说吧。”

宫女小心地瞧了眼时涧墨和周思妤，见前者低头看地，后者研究手上的美甲，看上去并没在听的样子，就鼓起勇气说：“我的闺蜜小时候因为第三者介入家庭被破坏，她一直对那个人怀恨在心，第三者之后也成立家庭，娶妻生子，这两天，她突然告诉我，她和第三者的儿子在一起了，要玩弄他的感情再将他抛弃，我心里觉得难受，劝她放弃，她和我吵起来，说我不理解她。你们说，闺蜜是应该放下，还是复仇呢？”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也很有争议。

玉翩然听完没有立即说话，陷入思考中。

其他人则杂七杂八地讨论起来，说什么的都有。

时涧墨的生活一直四平八稳，她母亲因病早逝，父亲隔了三年娶了韩阿姨回来，韩阿姨见到她就喜欢的不得了，也没要孩子。上学时更没有波折，除了和温知予竞争以及追男生失败算是起伏，也许自己中意的男生被温知予抢走算是最大的狗血事件。

她听这桩民间轶闻，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还没产生什么想法时，就听见周思妤在身旁低低地说：“当然要报仇，破坏家庭的人该天打雷劈，要让那群人付出代价，要让他们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才行……”

她的声音里浸满了恨。

恨意融入骨血。

她说完才发现或许会被时涧墨听到，忙转头看她，见她在看手机，似乎根本不想加入这场讨论，松了口气。

“其实别人的事我们无从评判，就算是亲密的朋友之间也有距离。”玉翩然说：“但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我身上，我不会这么做，当然，那个人应该受到惩罚，只是我不会让自己陷进这场情感漩涡之中。”

“玉宫女这样未免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周思妤忽地开口道：“破坏别人家庭的人罪无可恕，所以复仇应当怎么爽快怎么来，如果因此堕入黑暗也无可厚非呢，我想，要是玉宫女真的陷入那种境地，也许做的会比这个女孩更过分也说不定。”

长公主殿下发话，其他人都不敢反驳。

玉翩然淡声道：“殿下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你说我可能会做得更绝，这我不同意，我相信当人处于相同的境遇下时，总会有人选择不同的路往前走，所以，我不会和这女孩做出同样的事。”

她看时涧墨在旁边沉默以对，问道：“时大人有什么看法吗？”

时涧墨轻轻一笑，“我从很久以前就觉得，人是无法完全理解他人，做不到感同身受这一点的，那既然我理解不了这女孩的感受，就不予置评吧。”

玉翩然猜到时涧墨会这么说。

她看着她嘴角微扬，眼睛却依旧如深山老潭，就知道她笑意未达心底，一如既往地用poker face示人。

玉翩然今天心情不好，之前被酸到，现在有意想气气时涧墨，便说：“大人说得滴水不漏，真好，因为大人这么想，总是‘不予置评’，所以一切事情都可以置身事外，只做个看客就好。”

她说着还拍了拍手，“嗯，这样就不会有情绪上的波动，不会被身外之事烦扰，大人就永远是局外人，长此以往，怕是早已在周身织了厚厚的层茧也不自知——在下斗胆问一句，大人有多久没感受到喜怒哀乐了，还是麻木就是您此时的感觉呢？要是无知无觉地活在这世上，也觉得心中欢喜而不空洞，那也不错。”

——周身一层厚茧而不自知。

——多久没感受到喜怒哀乐了？

——要是无知无觉活在世上，觉得心中欢喜而不空洞，倒也不错。

玉翩然的那句话说出来，像一把钝且笨重的刀剑，缓缓在时涧墨周身的虫茧上刺了一个小口，探进来缓慢地往她心口上递送。

心上是不是在流血，她也感觉不出来。

难道她真的麻木了？

一瞬间，缓慢的疼变成针扎般猝然的刺痛，让她再也忍受不了，猛地站起来。

她一起身，所有宫人也吓得从地上站起来。

周思妤吓一大跳，看时涧墨面无表情，心里惶恐，跟着起身，“大人，你没事吧？”

玉翩然依然坐在地上。

她们的视线穿过人群，彼此相撞。

时涧墨深深吸了口气。

“玉翩然，你胆子真的很大。”她冷笑了声，“我真是被你气到了。”

她最后看了坐在地上的女孩一眼，“你最好祈祷自己别再在宫中做越矩的行为，否则……”

话没说完，她转身就往后走，都没向周思妤道别。

“大人……”

周思妤没想到时涧墨真就这么走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时涧墨这么没风度地离开。

她心里也不由得气恼，忍着怒气说：“回宫吧。”

玉翩然，我不信如果你家破人亡，你会选择不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