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务府仓库又大又深。
玉翩然走进去后, 找了一会才找到放置水管的地方。
环视一圈, 她选了一根特别粗的, 结果抱不动。
如果不是同部门的还有一位男同事没在下班后立即离开,她都找不到人帮她把水管搬出去。
同事看到水管后很惊讶,取笑她说:“你想把树浇死吗, 这么粗的水管对着人喷,都能把人喷到三四米远外的地方了。”
他这么说, 玉翩然也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说:“也不知怎么的,我瞧着这水管特别顺眼, 就挑了这个,那我换一个吧。”
结果她说要换, 同事却犹豫了, “算了, 就拿这个吧。”
玉翩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又同意了。
两人一前一后,抱着水管的一部分往外走。
玉翩然看了眼手机, 发现已经是下午六点零八分。
“糟了!”她皱眉,很气恼, 生自己的气:“我今天是怎么了?都没注意时间。”
同事了然地说:“我知道,你是要讲课,还要拍戏对吧?哈哈哈, 玉宫女, 你的事我们内务府也一清二楚, 在我们这儿也算是风云人物了。”
他安慰玉翩然:“别急,才过几分钟而已,不会耽误什么事儿的。”
玉翩然心里发慌。
她虽然点头,但已经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嗯,不过我们还是走快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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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思妤吼出那句话后,现场还是无人搭理她。
或许所有人都上头了,他们沉浸在这种暴躁的气氛中,只专注于相互厮打扯头花,连是否注意到她在场这点都存疑。
周思妤置身在人群中,却觉得四周好像只有她一个人。
她感受到胸口的熊熊的怒火在燃烧,随即,那些火就幻化成一对烧焦的木炭,变成黑漆漆的挫败感。
她有些恍惚。
她从小就知道眼泪是没用的,因为别人欺负她时根本无视她的眼泪和求饶。
长大后,因生活所迫,她去迪厅跳舞,老板让她做什么她就必须做什么,没人管她是否愿意。
后来她当上公主,刚进宫那一个多月仿佛是神仙般的日子,所有人都看到她了,都认真恭敬听她说话,满心满眼地是对她的喜爱和崇拜。可这时日也没持续多久,两个月过去后,宫里人又忘了她。
现在,她就要成为女王了,为什么还是没人听她说话呢,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总是她遭遇不幸,为什么周围人总要无视她的存在?
是她不够漂亮地位不够高贵吗,她怎么总是要经历这些呢!
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想撕裂周思妤的喉咙,从她身.体里爆裂而出,然后变成一声急促的尖叫冲向苍穹。
也许这样他们就能听见她在说什么了。
但她什么也没做。
她眼睛发红,死死盯着那群乌合之众,忍住了一切冲动,转身想走。
她的贴身侍女急忙拦住她,“殿下,您要去哪,有什么需要拿过来的,吩咐我们就是。”
周思妤的声音没腔没调,平平地就是一潭死水,“这里没意思,我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侍女面色微变,还是不让她走,好声好气地说:“殿下忘了?您才刚说过,今天是您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别还没开始行动,您就要打退堂鼓,现在不是任性妄为的时候。”
“你只是个侍女,轮得着用你来教训吗?”
周思妤不耐烦地想甩开她的手,“放开我!”
侍女的脸彻底沉下来。
她原本只是伸手拦住周思妤去路,见她不为所动,直接用手掐紧她的胳膊。
周思妤痛得差点叫出声,她倒吸口凉气,瞪着侍女,怒道:“你做什么?!”
侍女冷冷地看着她,“周思妤,你在做什么?”
“……”周思妤因她突然转变的态度惊呆了。
侍女见她呆若木鸡,冷笑道:“你真忘了?半年的宫廷生活还真让你以为自己是公主了?别入戏太深,醒醒!你叫周思妤,不姓玉,就算姓玉也和玉氏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是和我们一样的普通人,而且今天过后,你再也不会是公主了。”
周思妤不说话。
她只是愣愣地盯着侍女看,眼睛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侍女的话像当头一棒打醒了她。
她是普通人普通人普通人……
她不是公主。
她竟然把这件事忘了。
天堂坠入地狱的感觉。
也不过如此。
她嗓子发痒,感觉自己能吐出一口血,为了不让自己吐血,她什么都不再想,只想挣脱开侍女的手往外跑。
然而,侍女牢牢地掣住她不让她动。
她想尖叫,平日里,那些她身边毕恭毕敬服侍她的,毓秀宫的宫人们,此刻仿佛都撕开了脸上的那层面具,捂住她的嘴,按住她的肩膀,让她老老实实地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这群混蛋。
她的贴身侍女由着其他人箍着她,见她动弹不得,这才放开掐她胳膊的手。
侍女说:“对不起,周小姐,其实我骗了你,我告诉你,你那已经半疯半傻的母亲,自从半年前皇后娘娘为你举办的午餐会上大闹一场后,就不见了踪影,但事实并不是这样,她现在在我们手里。”
周思妤的眼珠子像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她眼底流下,但她哭不出声,因为她的嘴被人捂住了。
那些泪,流经别人的指缝,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乖乖听首相大人的话,一切照着他之前说的那样去做,你的母亲,我们会放出来和你团聚。”
侍女凑近她,低声对她说:“殿下难道忘记之前评论玉翩然的话了吗,当时你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怪只能怪她父母无能,让她出生在贫苦的家里,生得如此卑贱,更要怪她自己,明明那么漂亮,一副好牌生生打烂……’您看,这些话现在形容您自己,似乎更加合适不过呢!”
这话如五雷轰顶,让周思妤立时浑身瘫软,差点倒在地上。
她不再挣扎。
眼底希望的光彻底泯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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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外。
时涧墨一行人坐在车里,冷眼看着温知予的父亲,即现在的首相大人,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宫里。
他身后还跟了一大堆记者和保镖。
时涧墨对这位温伯父印象并不深。
她记得年轻时,就像她和温知予一样,她的父亲与温伯父关系不错。
但不知哪一天起,两个人就形同陌路,再无往来。
后来父亲不愿意再提及他。
韩阿姨说起这个人,总是一脸鄙夷的样子。
她对一旁沉默不语的温知予说:“你知道你父亲如今只手可以遮天么?”
“当初,周思妤之所以能那么顺利地入宫,就是因为他买通国内八大医院,让他们‘证实’周思妤与皇后的母女关系,而这里面还包括太医院,天知道他现在的手有多长,宫里有多少人听从他的命令……他到底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
温知予看着父亲的背影,声音很淡:“我和他的政见几年前就有了分歧,我早已和他渐行渐远,根本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她头发此时乱糟糟的,都是在她等待父亲出现的时间里无意识用手指挠的。
温知予打开车门走下去,“时间差不多了,走。”
时涧墨与颜新都跟着她下了车。
走了几步,温知予忽地收住脚步,转过身看向时涧墨。
她的眉心拧得很紧,像是有人拿枪指着她的太阳穴,逼她说出下面的话,“时涧墨,我承认,这次因为我的父亲我败给你了,但是……”
“你父亲的事和你没关系。”时涧墨打断她的话,平静地说:“我从来没有……”
时涧墨从来没有想和她竞争过什么。
“怎么可能没关系!他是我父亲啊!他做出这种事情……他竟然是这种人!”
温知予此刻面色涨红,看上去出离愤怒。
她可能想和时涧墨争辩什么,但碍于现在情况紧急,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转回身,快步往前走。
时涧墨垂下眼帘,表情黯然。
说来也让人震惊。
她和温知予认识这么多年,从小一起长大。
彼此之间,连一次掏心窝的谈话都没有。
颜新见不得自家大人丧气,在她身后说:“大人你别往心里去,你现在只应该担心玉小姐一个人才对。我现在是瞧出来了,温议员什么事都想与你比已经是根深蒂固的念头,她都控制不住自己了……因为,似乎是首相从小就这么教育她的。与你竞争,可能是她家庭教育里的一部分。”
时涧墨点头,“先不谈这些,眼下的事更要紧。”
她和颜新加快脚步,跟上温知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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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情况愈演愈烈。
玉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她看身旁的陪读姑娘一副看戏的样子,一下子就生气了,“梅之,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表情居然这么轻松!”
“殿下你别急,你听我说。”
陪读姑娘很镇定地伸出手,指给她看:“这场群殴已经打了八分钟,从一开始群魔乱舞,到现在,隐隐分成两个趋势。”
“什么,打架还有趋势??? ”
“是的,一些人是在认真打架的,都在不停往对方脸上招呼,你看,他们脸上都挂彩了,虽然看上去很吓人,但毕竟这样打下去,最多双方毁容,不会造成实质性伤亡。”
“……”
“你再看另一拨人,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完全是犯了群体性癔症,目前在随大流做些无意识的举动,可是他们又很清醒,真要打又不敢打,没办法,只得扒对方衣服,这样下去,马上在宫里会出现一群裸奔的人。”
陪读姑娘严肃地总结道:“我们宫里是越来越开放了。”
“你别说了。”
玉萃做出像她母亲一般按住头的动作。
她一边按着头,一边再次给母亲打电话。
她原本已经不抱希望,没想到这次接通了。
电话接通的刹那,她一直紧绷的情绪突然松懈下来,然后就哭出了声,“母后,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宫里现在已经乱了套了,大家像疯了一样不知道在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总之就是突然之间,他们就打起来了,母后,现在什么都别说,你先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