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翩然拿着手机, 走向游廊。
风起时, 细长藤蔓翩翩起舞, 其上绿叶如同一只只摆弄姿势的手。
在这座充满秘密的禁地之处,它们的舞姿透出诡异的美。
玉翩然看着它们,接了电话, “喂?”
“是我。”
“嗯。”
玉翩然听到时涧墨的声音,心情就会上扬, 大抵热恋中的人都是这样。
虽然玉翩然并不觉得她和时涧墨是在“热恋”, 因为时涧墨是很淡的人,所以她们的恋爱也像静水里的莲,徐然绽放, 不慌不忙。
“我现在在棠梨宫,温知予也在这里。”
玉翩然告诉她:“已经有些眉目了。”
“就你和她在那里?”时涧墨说:“天都黑了, 你待在禁地, 不会害怕?”
玉翩然想起那些写满表白字眼的信纸。
她说:“如果换一个角度, 不把这里看做数十年没有人来过的禁地,而是曾经有两个人彼此偎依的爱巢, 这么想,只会觉得悲伤, 并不会害怕。”
时涧墨默了默。
她在想,对于玉翩然来说,她的父亲早早离世, 生前为了能让他的情.人进宫把事情搞得沸沸扬扬, 阴差阳错, 她的母亲与她之间的隔阂无法修补,如今因为涉嫌杀害她的父亲被带走调查,此时此刻,她棠梨宫里,想解开谜团,寻找她母亲从前与谁在这里曾有过一段情缘。
就算玉翩然不把这对不像话的父母当做至亲看,但毕竟血缘维系,玉翩然在调查这些事情时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呢?
她只是个局外人,这些事情她没有办法帮玉翩然改变。
但作为玉翩然的爱人,时涧墨希望自己用余生陪她欢笑,疗愈她隐忍不说的伤痛,携手从存在走向消亡。
她摇头,暂时抛开这个念头,“我这里也查到了些东西,秦宁,就是之后照顾你的秦姑姑。”
“嗯,你说。”
“秦宁在被皇后娘娘挑选为贴身侍女之前,已经在宫里做事十年。十年来她因为性格孤僻,沉默寡言,一直没有升职,后来有一天就被调到养心殿里去了。“
“她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吗?”
“对,她在那个年代从大学毕业,学的是摄影专业,或许是那时专业太过冷门,就业机会少,又或许是门槛太高,她迟迟踏不进去,总之,她没能找到工作,最后莫名进了宫里,一做就是十年。”
时涧墨分析说:“我想,娘娘那时正好待产,也许不经意间发现了秦宁有这种能力,她考虑到与其让外人进宫来拍摄婴儿的成长,不如选个知根知底的宫里人来照顾,再加上秦宁生性安静老实,很合娘娘的意,娘娘就把她调入养心殿,让她贴身服侍自己。”
“你在宫里的那四年,秦宁用摄像机记录了你的成长,并从中选取一些片段交给电视台,让他们播出。到现在,电视里播的有关你的纪录片,大部分影像资料还是出自她手。”
“难怪……”玉翩然轻声喃喃。
难怪她喜欢被人温柔注视的感觉。
也难怪,她在抄写卷册的时候,看到“秦×”这个名字,在不知性别与姓名的情况下,她心里会涌起温暖的感觉。
她说:“小黑,我想秦姑姑一定有很好地在照料我,记忆没有了,但感觉还在,我直到现在还很喜欢她……秦姑姑现在在哪里?”
时涧墨的声音变得很轻,含了黯然,“扛着沉重的摄像头对一个女人来说毕竟吃力,那时,在娘娘身边的周警卫看了不忍心,就提出要帮她,时间一长,两个人常常一起同进同出,先帝死去的那晚,他们两个人也一起消失了,与他们一同消失的还有放在摄像机里的母带。”
“母带?”
“对,那天晚上母带里一定记录下了什么,秦宁很不放心,她匆匆取走母带走了。这卷母带非常关键,我有追踪过秦宁的去向,但后面什么都查不到,我也查过她的家庭和人际关系,父母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去世,至于她的朋友,也许她曾经有过,但现在已经没有了。”
玉翩然仔细地听完时涧墨说的每个字。
她心情很低落,但不想把这种情绪传染给时涧墨。
“你已经很厉害了,能查到这么多。”玉翩然努力使语调上扬,“辛苦了,这么晚就别工作了,回去好好休息。”
“好,你也是。”
快挂电话时,玉翩然听见时涧墨说:“做衣服的张师傅,已经把公主服送入乾清宫了么?”
“你怎么知道?”
她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的轻笑,“我当然知道,不仅知道,我还告诉张师傅,长公主殿下的腰十分纤细,师傅可以大胆地收窄腰线……“
时涧墨说的话很正经,但在玉翩然听来就关乎情.色,她的脸慢慢就烧起来,“胡说八道,你这么说,张师傅要怎么想我们?”
“随师傅怎么想。”时涧墨声线温柔,要戳进她的心里,“我这个名声不好的臣子和你这位博得满堂喝彩的长公主在一起,天下人会怎么想我们?”
玉翩然一怔,正不知怎么回答她,那边一声“晚安”就没了声音。
什么啊,这就挂了?
难道她是担心她们谈恋爱的事情向外界公布,她会影响她的名声吗?
玉翩然翻了个白眼。
“反正现在你是不准离开我了。”
玉翩然握着手机自言自语了一句,转身往回走。
.
玉翩然回到棠梨宫殿前时,温知予正望着天边亮澄澄的弯月若有所思。
“抱歉,让你久等了。”
听见玉翩然的声音,温知予转头看她,笑着说没关系。
温知予说:“殿下,您刚刚是同时涧墨说话吗?”
见她点头,温知予继续说:“那能否冒昧问一句,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玉翩然坦然承认:“我是时涧墨的女朋友,我非常喜欢她。”
温知予听到回答面色平静,只是深深吸了口气。
她说:“殿下,我来为你揭开信纸上的谜团吧。”
.
晚上八点多,玉翩然走出棠梨宫,回到乾清宫。
已经在这里住了三天,她依旧很不适应,踏进去时会下意识看头顶牌匾,晚上在寝宫里也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很想召时涧墨进宫,但想来想去觉得不妥,一来时涧墨最近也很忙,不好打扰,二来,因为自己睡不着就召时涧墨进宫陪她,小黑成什么了?外面的人会怎么编排她?
她还没给时涧墨一个“名分”呢!
“名分”。
玉翩然会想,该怎么给时涧墨“名分”。
她是公主,时涧墨是驸马?
如果她之后成女王,时涧墨就是王后?
时王后。
玉翩然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出来。
寝宫里,庄庄蒜正在一旁写日记。
她听见玉翩然莫名其妙笑出声,停了笔,“殿下,怎么了?”
“……没什么,想到高兴的事。”
庄庄蒜叹了口气,“殿下,你这两天都没睡好觉,黑眼圈都遮不住,今天晚上多泡会儿脚再休息吧。”
“好好好。”玉翩然冲她点头,心里还在想“时王后”的事情。
临近玉翩然要休息,庄庄蒜都要从寝宫里退出来时,林因忽地急急从外面跑进来,对玉翩然说:“殿下,小公主殿下在乾清宫外面等您,说要和您见一面。”
庄庄蒜在旁边想了想说:“小公主殿下一直陪着皇后娘娘,她现在突然回宫要见你,肯定是娘娘那里出了什么事。”
玉翩然的心忽地直直往冰窖里沉。
她什么也没说,快步往宫外走去。
庄庄蒜和林因连忙跟上她。
玉翩然一走出殿门就看见了玉萃。
玉萃双眼红肿,目光无神,静静站在外面。
她看到玉翩然,眼里终于有了焦点。
她说:“姐姐!”
那声“姐姐”让玉翩然心一顿,眼泪随即掉下来。
玉翩然跑下石阶,紧紧拥住了她。
玉萃闭上眼睛,亦紧紧回抱她。
一旁的陪读姑娘看着,垂下眼帘。
从后面跟过来的庄庄蒜和林因,也没有向前走。
姐妹终于相认。
此情此景,谁都不想打扰她们。
玉翩然抱过玉萃,抹去她脸上的泪,轻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姐姐,我知道母后对你做过很过分的事,如果是我,我也做不到原谅她。”玉萃忍住泪,眉头痛苦地拧在一起,“可是,请你救救她吧,母后这次真的可能会死了。”
玉翩然手放在玉萃的背后,轻轻拍打,缓解她因为哭泣变得紊乱的呼吸。
她说:“玉萃,你冷静些,告诉我怎么回事?”
玉萃吸了吸鼻子,说:“母后身.体一直不好,但从前她至少还有精气神,还有股想与天作对的劲儿,但前段时间我就觉得她没这股劲了。从她进入监察院那天开始,我就发觉她身.体开始衰败,然后她承认了那些罪,到今天,她录完笔录后,一走出审讯室就昏过去……医生看过她的病,说她这次真的是无力回天……”
玉萃的牙齿死死咬在一起,像是无声表达她的恨意,“即使母后做到这一步,皇祖母依旧不放过她,她驳回了我向监察院申请的取保候审的请求,让母后一人在监牢里忍受病情折磨,这样还不算,她驱散母后身边的人,连宋嬷嬷也不让陪着,竟然找了易春过来照顾母后,她实在是太过分了,她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能这样!让小三来照顾妻子,让仇人来照顾儿媳?她是想让母后早早去死!姐姐,我该怎么办啊,我不想让母后就这样去世,救救她吧……”
玉萃紧紧抓住玉翩然另一只手,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你可以不认她做母亲,但她不该认下扣在她身上莫须有的罪行啊,姐姐,我知道你是个正义的人,不为了感情,为了公正,帮帮她可以吗?”
可能是脑海里浮现出皇后去世的模样,玉萃非常难受,再也忍不住,在玉翩然怀里失声痛哭。
玉翩然轻抚她的发丝,不停地出声安慰她,也许是受到妹妹情绪的感染,她的视线也不觉模糊起来。
在玉萃停止哭泣后,玉翩然对她说:“我现在就去趟监察院,看看她。”
“不会有人再随随便便死去了,看完皇后我会去见太后一面,与她好好谈谈。”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心情平静下来,睡一觉,第二天,我去未央宫和你一起吃早饭,好吗?”
玉萃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玉翩然。
她眼底是玉翩然认真笃定的面容。
玉萃重重点头。
玉翩然看着她在陪读姑娘的陪伴下,坐上未央宫的人前来摆起的坐轿,渐行渐远。
玉翩然目光沉沉望着她的身影。
当未央宫一行人不见后,她转身,对身后的庄庄蒜说:“我们走一趟。”
.
房间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灯亮着。
窗外,没有市中心的五彩霓虹闪烁。
天上星星点点,像细密的碎钻,鲛人的眼泪。
视线下移,会看见大片大片的枫树林。
月色薄情地施舍了些光亮进房间里,光线似乎染上枫叶的颜色,红,漫无边际地染上.床和墙壁。
玉翩然让领她来的工作人员噤声,安静地走到皇后所在的房间门口。
门外,她没听见任何动静。
玉翩然想起上次中秋晚宴时,她和时涧墨看到皇后和易春发生争执,易春拽皇后头发,皇后直接把易春推下水。
两人之间势如水火,现在,倒是非常平静,静得让人心慌。
玉翩然没有走进去。
她走到另一个房间,从监视器里看到皇后房间里此时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