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知予的声音在那一瞬十分缥缈, 仿佛穿越了时光铺叠的十六圈年轮, 把玉翩然重重地抛回她残碎的回忆里。
她的话填补了玉翩然的回忆, 玉翩然握着手机,不知后面温知予是否还说了什么,只觉得自己变小, 不停变小,缩成那个软软胖胖的小团子模样, 置身在喧闹人群中。
她很兴奋地东看西看, 用稚嫩的眼睛打量宫外的世界时,拉着她的手忽地空了,还来不及反应, 她被推着又向外跨出一小步。
差点跌倒在地上的她懵懂转头,那个放开她手推她后背的女孩面容模糊, 像雾气糊掉的玻璃。
现在她用手抹去那层水雾。
看见的是时涧墨小时候的脸。
玉翩然大脑一片空白。
她都不知道温知予何时挂掉的电话。
她只是一直保持接电话的姿势, 四肢僵直, 也感受不到酸痛。
很久以后。
玉翩然放下手机。
她眼睛有些花,看不清桌上卷册里的字, 但眼眶干涩,并没有流泪。
玉翩然想起时涧墨和她在一起时, 虽然时涧墨淡丧的样子隐没,逐渐变得开怀,但偶尔眉宇间会露出忧伤的表情。
虽说美人西子捧心, 愈增其妍, 可玉翩然不喜欢看到时涧墨这个样子, 她知道时涧墨有心结未曾解开,也知道她一直瞒着自己一些事情。
她也一直知道她们之间有道若有似无的隔阂,她总会想那道坎是什么,怎样才能跨过去。
这就是时涧墨瞒着她的事情吗?
这就是拦住她们贴近彼此的那道横栏吗?
女子心思细腻,小小的事在心底会放得很大,女子与女子相爱,细腻的程度会以指数的形式无限爆.炸。
此刻,玉翩然觉得她内心在经历一场战争,飞机抛下的炸弹将心里的房子炸得到处是窟窿,她在想温知予为什么要同她说这个,她说的是不是真的,那段记忆里,真的是时涧墨放开她的手,让她失落民间十六年吗,时涧墨当初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想去理解她,但与此同时已经开始对她产生了难以抑制的愤怒……
情绪需要宣泄,有人会选择痛哭一场,大喊大叫,甚至乱砸东西,也有人会把自己埋入工作中,忘却案几外的一切事情。
玉翩然曾是前者,现在成了后者。
她强制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继续处理手边的事,在卷册里翻翻找找,艰难寻找她需要的东西,并把重要信息存进手机里。
这样找了一会,写了一会,思考了一会,到东方既白,她站起身,披上搭在椅子边的风衣,裹紧衣服往外走。
走出办公室时,她看到门边守着她的两个警卫,一个已经坐在地上睡着了,另一个狂打哈欠,眼下乌青,还挠了挠头发。
玉翩然这才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
她忘记身为长公主,自己的身份在宫里是“高贵”的,会一直有人为了她的安危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
她心里很过意不去。
那个醒着的年轻警卫顿了几秒才意识到长公主殿下做完事出来了,就站在门口看着他,一下子精神了,他惶惶然刚要说什么,玉翩然摆手,轻声说:“没事,你别吓着你同事,抱歉,我忘记你们还守着我,辛苦了。”
“没有没有……”
警卫之前听过玉翩然在宫里做的一些事,造成的一些影响,总觉得她是个狠角色,像是电视剧里忍辱负重多年,最终得势便会大杀特杀一方的主角,他在调入乾清宫后心里一直七上八下,没想到近距离接触,原来长公主说话声音很软,还有些奶,平易近人。
警卫就觉得……虽然反差萌,但更吓人了有木有?
看上去很软萌的长公主到底是用什么方法征服了宫里大部分的人的?
警卫也放低声音说:“殿下是要回宫歇息了吗?”
“恐怕还不行。”玉翩然对他笑了笑,她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居然还能笑出来,“我要出宫一趟,至少三四天才能回来,乾清宫只有你和这睡着的哥们儿两个警卫……你有精力陪我出去一趟么,不行我就调其他人过来。”
“当然可以,义不容辞。”警卫立即回答。
“好。”
玉翩然又笑了一下。
她的食指搭在下巴上,无意识摩挲了几下,像是思考些什么。
她说:“你把你的同事叫醒,让他代我传两件事:其一,去未央宫传信,告诉小公主很抱歉我不能陪她吃早餐,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立即出宫处理,一星期以内一定回来。如果她过于担心皇后的身.体,请她不要同太后交涉让易春离开——也许有讨厌的人在身边,皇后心里那股劲还能长出来,身.体不会太快垮掉。第二,太后今天会召我入仁寿宫,她的人一旦来养心殿,直说我离宫就行,我去哪,什么时候回来,到底去做什么,这些一概不要向她透露。”
警卫恨不得手边有个小本本,记下玉翩然说的所有话。
“能记住吗?”
“我我,殿下,我正在努力……”
玉翩然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警卫把她的交代,一个字一个字敲在手机的备忘录上。
等警卫记完,她说:“我在宫外等你。”
“是,殿下,我做完您交代的事就马上过去。”
玉翩然点点头。
她双手兜进口袋里,走出内务府。
天透亮,像刚洗过晒干,着色深浅不一的淡蓝色棉被,看着很舒服。
……很想跳上去,掀开睡一觉。
玉翩然没忍住也打了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