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翩然删掉小陈在备忘录里描摹的图形, 把手机还给他。
她在朦胧的灯笼下眨了两下眼睛, 默默坐在门口的石阶上。
夜风袭来, 小陈打了个哆嗦。
这是殿下要找的人家吗?
小陈看到玉翩然坐下来,一句话也不说。
看起来像是找到的样子……
但小陈不敢问。
小陈走到一边,靠着墙壁, 等待玉翩然想好自己的事情,叫他回去。
玉翩然此时却站起来。
猛地一下子起身, 她眼前金光闪烁, 不由扶住门边的石墙。
她说:“走吧。”
“是,殿下。”
小陈转身往酒店方向走,玉翩然却往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诶?
小陈:“殿下, 不回酒店了吗?”
大晚上的是还要去别的地方?
玉翩然说:“回玉城。”
小陈说:“那,也得回去收拾下行李吧?”
已经往前走了几米远的玉翩然转身对他笑, “晚上闹出这么大动静, 你猜酒店那有没有人等我们自投罗网?”
她说完继续走, 还越走越快,像山林间被鹰隼发现的兔子, 拼命地在野草的掩映中逃窜。
小陈背后起了层凉意。
对哦。
他们中午去了县统计局,晚上挨家挨户敲镇上的门。
这闹出的动静可不小!
长公主殿下现在名头正盛, 很多人都知道她的长相。
谁知会不会有人对她起歹心,双拳难敌四手,他一个柔弱的小警卫肯定是打不过那群想对公主不利的人……
想到这里, 他拔腿就跑。
跑得比玉翩然还快。
.
这两位连夜开着车, 谁困了就在后座眯会, 另一个接棒握过方向盘,一天的行程愣是缩到七个小时。
清晨六点,小陈开到玉翩然家门口。
一到目的地,小陈立即向玉翩然请求,他现在这种熬了一夜的状态是没法继续在她身旁保护了,能否回宫叫几个同事赶过来保护她的安全。
玉翩然表示理解。
小陈点点头,要下车时,他犹犹豫豫地说:“殿下,我回去之后,你会杀我灭口吗?”
玉翩然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Why?”
小陈松了口气,“殿下,那我走了啊。”
玉翩然瞪大眼睛,“Why not?”
小陈关上车门就跑。
玉翩然靠着椅座,长长叹了口气。
过了会,她也下车,在家门前敲门。
苗金很快过来打开了门,看到女儿很惊讶,正要说什么,玉翩然已经抱住她,头埋进她的怀里。
“妈,我好困,我想睡一会。”
.
玉翩然醒过来时是下午两点。
她揉了揉头发,去浴室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头发已经长得很长很长。
有多长呢?
像时涧墨一般那么长,长至腰间。
但她的头发没有时涧墨那么黑,黑得像夜空的那块帷幕。
也没有时涧墨那么顺,顺得像奔流不息的河川。
玉翩然摇摇头。
她洗漱完毕,还洗了个澡,去楼下时发现客厅桌上苗金留了字条,方方正正的大字:
“乖女儿,我和你爸忙生意去了,你来了,今天我们会很快回来,不知道你啥时候醒,但知道你喜欢吃馄饨,我就煮了点,馄饨在锅里,辣椒酱和醋都在旁边,要是凉了你自个儿再煮会。”
玉翩然看完,笑了下,小心地把字条收起来。
她吃完馄饨,洗了锅碗,和以前一样,坐在院子后面和玉小柱大眼瞪小眼。
这次来,玉小柱没有睡觉。
它粗壮的前肢在刨老树的根,头顶着树干,不时有树叶落到地上。
……老树都秃了。
玉翩然发现它刨了十公分那么深,已经能看见老树的根茎。
她一巴掌拍到它大脑门上,“干什么呢你?别刨了,是不是嫌在家无聊,我陪你出去走走?”
玉小柱压根不理她,哼哧哼哧,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接下来玉翩然又是拽他后肢,又是坐在它背上,企图让它停下,根本没用。
玉翩然重新坐回小杌子上,十分颓然。
唉,宫里的神树要死了,家里的这颗老树也要被这头猪折腾没了吗?
她双手抱着脑袋,很是头疼。
玉翩然不能闲下来。
一闲,她就会去想很多事情。
比如,表面看上去水火不容的易夫人和皇后,原来在入宫前就是恋人。
她的生父知不知道这些?
无论知道与否,他都从中横插了一脚,前后把她们都带进宫里,最后,发现自己始终是局外人。
玉翩然心里难受。
那是所有事情都搅和在一起,在她心口撕扯的感觉。
她们怎么可能会是一对,她们在宫里看到对方,像是看到仇人一般,眼睛红起来,眉头皱起来,唇角含着冷笑,要不是有身边的宫人拦着,她们看上去是会打一架,至死方休的那种啊!
所以她们是在演戏。
玉翩然想起她和时涧墨那天晚上,亲眼目睹易夫人抓皇后的头发,皇后把她扔下池塘的一幕。
秋日的池水那样寒凉。
那个时候身边根本没有人,即使在那种情况下也要演戏吗?
如果真是这样,她和时涧墨之前装出来的针锋相对,简直太幼稚太容易被戳穿了。
皇后和易夫人瞒过所有人,瞒了二十多年,甚至更长时间。
是什么支撑着她们,让她们坚持了这么久?
是对彼此的爱和承诺吗?
玉翩然想到太后为了不让皇后好过,趁她现在重病的时候把易春叫来,让她陪着皇后。
太后以为皇后会非常痛苦,却不会想到这样反而遂了两人的心愿。
但即便皇后的身.体已经衰弱成现在这样,她也依旧在伪装,易夫人也配合着她的伪装,表现出她们关系恶劣的样子。
若不是她无意中看到的那一眼……
都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呢?
——也许,和先帝的死有关?
玉翩然打了个激灵。
也许先帝力排众议让易夫人进宫后,渐渐冷落她,是有了其他情.人。
这正好合了易夫人和皇后的意。
两个人在黄昏之后,会相约在棠梨宫见面。
这件事有一天藏不住,被先帝知道了。
某天晚上他们爆发激烈冲突,先帝死了。
很有可能先帝死的那天晚上,不止皇后娘娘在,易夫人也在场。
只是易夫人先离开了案发现场。
玉翩然抓着自己的头发。
理智上,她想继续想下去,但感情上,她喜欢易夫人,想到易夫人和她的生母也许联手杀死她的父亲,她感觉自己一时半会接受不了。
“糊糊啊。”
“糊糊!”
苗金和玉大柱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玉翩然甩甩头,驱散脑海里乱七八糟的猜想。
她站起来,走进客厅,“爸,妈。”
苗金和玉大柱看到女儿回来很高兴。
上次玉翩然带时涧墨回来的事情,苗金告诉了玉大柱,她们两个人确认了关系,夫妻俩又惊又喜。
晚上睡觉时玉大柱偷偷对苗金说,他觉得比起女儿当上公主,她们在一起的事情他反而更开心,苗金竟然有同样的想法。
他们买了不少菜回来,玉大柱说:“晚上吃螃蟹吧,现在螃蟹最好吃了!糊糊,你晚上不急着回去吧?”
玉翩然笑着摇头,“我在这儿待几天都行。”
“那不行。”苗金把塑料袋里的菜都放到客厅桌上,“你现在是最忙的时候,我们不用你操心,你多看着宫里。”
玉翩然耸肩,“哪有人把女儿往门外推的。”
“你又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女儿,宫里不是还有位……”苗金想说皇后,但她生生压下了嘴边的话。
玉翩然笑看着她,像是没听见她说的话。
玉大柱说:“先去摘菜吧。”
苗金附和:“好,我这就去。”
玉翩然想他们一起进厨房,被推了出来,“回来一趟不容易,休息会吧!”
玉翩然只好坐回后院的小杌子上。
过了会,苗金走过来,在她身边也搬了个小椅子坐下。
“你爸说他自己一人忙活就行了。”
苗金上上下下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糊糊跟以前真的不一样了。”
玉翩然笑起来,“胡说,哪里不一样?”
“成熟了,像是一夜之间变成了个大人,没以前那样爱闹,说话也稳重,比从前沉静多了。”苗金给她捋掉下来的发丝,“就是爱发呆的习惯啊,还和从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