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椿爱笑。

她自五岁起, 就毫不谦虚同所有人说：“我是镇子上最漂亮的女孩子。”

哎呦, 这口气。

人们听了付之一笑, 看她笑眼弯弯瞧着自己，还真是心服口服点点头，“可不, 颐家的女儿是镇子上最漂亮的孩子。”

颐椿每天晚上坐在床边，听妈妈讲童话故事。

每一次讲到《白雪公主》, 颐椿总是泪眼汪汪, 鼻尖泛红，“太可怜了。”

妈妈摸摸她茸茸的头发，“是啊, 公主之前过得很惨，但后来她遇到王子, 从此就过上幸福的生活。”

颐椿瞪大眼睛看着她, “什么呀, 是皇后可怜，她本来是最漂亮的那个, 如果不是因为公主生下来了，她肯定不会去做那些坏事的。”

越说越伤心, 颐椿捂住脸哭起来。

妈妈在旁边心情复杂地安慰她。

妈妈心想：所有孩子都是把自己代入白雪公主里，怎么只有你代入皇后了呢？

颐椿小时候爱哭，长大之后眼里便没了泪水。

没什么好哭的呀, 毕竟她是小镇第一美.少.女, 妈妈说, 哭是会毁容，是要长皱纹，是对身.体不好的。

那她要常常笑，来个“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做顶级的玛丽苏，要全镇男孩子的视线都围着她转。

颐椿站在浴室里，看着镜子笑，雕琢唇角上扬的弧度，眼睛要稍微眯起一点，显得狭长，让她看起来像祸国的妖姬。

她保持着笑僵了的脸，对镜子说：“魔镜啊，魔镜，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少女？”

随即她压低声音，夸张地说：“哦，美丽的女孩啊，我面前的你不就是。”

颐椿咯咯笑了。

十二岁的时候，“白雪公主”出现在了镇子上，还径直住进她家里。

还让她久违地哭了一次。

颐椿站在珠帘后面，看站在客厅的女孩子。

她看到女孩的第一眼就觉大事不妙，快步走进浴室，好一会没出来。

“对不起，麻烦你们了。”

打扮质朴的妇人拉着女孩的手，向颐椿的父母道谢。

“这没什么。”颐椿妈妈说：“家里确实需要帮忙，这个宅子太大了，我身.体也没从前好，扫完一间屋子都腰酸背疼受不了，你来了，我也可以歇一歇。”

颐椿爸爸问女孩叫什么，今年多大，上几年级。

女孩低眉顺眼地说：“叙梦，十一岁，小学毕业了。”

“叙梦。”颐椿妈妈听了说：“好好听哦，爸爸，当初为什么要给女儿起名叫椿，一点都不好听。”

颐椿爸爸：“妈妈，‘椿’是长寿的意思，我希望小椿能健健康康活在这世间呐。”

“好吧，有寓意就是好听的。”颐椿妈妈说。

大人们要在一起谈谈，颐椿妈妈对叙梦说：“梦梦，你去找我家小椿玩，小椿……她人呢？肯定又躲进浴室里去了，年纪不大，却自恋得很……”

叙梦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连衣裙，回望母亲和叔叔阿姨们在谈话，她大着胆子，掀开珠帘走进去。

浴室的门没关。

叙梦走到门边，看见了个系着麻花辫的女孩屏住呼吸说：“魔镜啊魔镜，谁是这世上最漂亮的美.少.女？”

叙梦：“？”

紧接着她听女孩故意用很粗的声音说：“哦，那当然是你，美丽的女孩，你将来会是祸国的妖姬。”

火锅的幺鸡？

为什么要把自己比成麻将牌子？

麻花辫女孩意识到什么，猛地转过头，看见叙梦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她。

头发像炭一样黑，皮肤像雪一样白，嘴唇像血一样红。

不！

颐椿痴痴地看了她一会，意识到什么，旋即抱住自己的双耳，白雪公主来了！

怎么办？

颐椿恨恨看了她一眼，哼了声，从浴室快步走出去。

没一会她回来，递给叙梦一个东西，“给你。”

叙梦接过她手里的苹果，愣愣地看着她。

颐椿扬起下巴，指了指她手里的苹果，一级傲慢的语气，“把它吃掉。”

叙梦看了眼苹果。

这苹果已经坏了。

她很听话地张开嘴巴，像洋娃娃一样，“啊”了声——

咬在了颐椿手指上。

颐椿：“……”

颐椿：“啊啊啊啊啊啊！”

小孩子的哭闹声让颐椿妈妈赶紧进来看，“怎么了吗？”

当她看到颐椿握着自己发红的食指在哭，叙梦手里捏着只坏苹果时，她很生气地点了点颐椿的脑袋，“干什么给人家吃坏苹果啊，这个东西吃了会坏肚子的，你这个小孩天天在想什么？”

颐椿妈妈安慰了叙梦几句，扔掉她手里的坏苹果，重新回到客厅里。

颐椿坐在凳子上，眼睛红红瞪着叙梦不说话。

叙梦直视她的眼眸，说：“你不可以命令我做任何事情。”

颐椿生气地把字从嘴里吐出来：“我从来不哭的，你让我掉眼泪，我不会放过你，下次我给你吃苹果，你要小心点。”

叙梦走了。

颐椿还在生气，生自己的气。

她想既然白雪公主来了，她这个皇后可不能气馁，有一天，她一定要把毒苹果送进叙梦的嘴里。

当然，后来叙梦真的当上皇后，就是后话了。

.

第一次见面不甚愉快，此后虽然相安无事，但一直暗潮涌动。

年纪渐长，叙梦愈发沉静。

颐椿愈发爱笑。

颐椿妈妈安排两个孩子上同一所中学，她们放学回家，都会走过那条波光粼粼的河流，秋天时，都能在宅子的二楼看见远处的枫树林。

不同的是，颐椿身旁总有一群人围着她转。

他们热热闹闹一起回家。

陪伴叙梦的常常是她的破旧书包。

叙梦沿着河走，杨柳拂面，她伸手摘下一小片嫩黄的柳叶，放在鼻间嗅闻。

颐椿就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

她和其他人嬉嬉笑笑地说话，眼睛却总是忍不住落在前面的“白雪公主”身上。

她去摘柳叶的时候，露出了一小截藕臂，比初春的柳叶还嫩。

不知怎么地，颐椿用力地咽了口唾沫。

叙梦闻过那片叶子，小心地放进口袋里。

然后她加快脚步，双手握紧书包肩带，跑远了。

颐椿停下脚步。

周围人还不知道她怎么回事时，她气得跺了下脚。

“大小姐怎么了？”

颐椿气呼呼地咬着唇，对他们说：“你们我一个都看不上，日后娶我的人，必须是这世间最有权势的人！”

他们笑起来，“最有权势的不是玉氏的皇帝吗，皇帝住在玉城，从这里去那，三天三夜才到，你过去找他吧，大小姐配得上皇帝的。”

他们取笑她。

颐椿更生气了。

正好此时下起骤雨，雨点砸在地上扬起尘土，大家一哄而散地跑了。

颐椿把书包顶在头上，很狼狈地往回赶。

到家时，她新买的漂亮衣服湿透了。

爸爸妈妈不在家。

做事的宋姨看到她淋成这样，连忙拿来毛巾擦她的长发，“我的大小姐啊，怎么把自己淋成这个样子？来，坐下，快坐下。”

“宋姨。”

颐椿委屈地冲她撇嘴，由着她给自己擦头发。

她看见叙梦从厨房里走出来，端了杯姜汤。

叙梦把姜汤放下，对宋姨说：“妈，下雨天你关节疼，我来吧。”

“好。”

宋姨看着她笑，拍了拍颐椿的肩膀，拖着病体往里面走。

帘子掀开，又落下。

珠子碰撞在一起，发出好听的声响。

叙梦把碗推到颐椿跟前，“喝了。”

颐椿抬头看她，“你为什么跑那么快？”

叙梦避开她的目光，“因为要下雨，所以我一回来就煮了汤，快趁热喝吧，凉了就没效果了。”

颐椿笑起来，一口气把汤喝完，胃里瞬间暖暖，嗓子里也像有股火燃烧起来。

她一喝完，叙梦就拿起毛巾，默默为她擦头发。

“要擦干哦。”颐椿捧着碗还没放下，“现在环境污染这么严重，雨都是有毒的，会损坏我的发质。”

她继续说：“我要从头到脚都是完美的，这样才能……”

“才能做火锅的幺鸡吗？”叙梦突然插了一嘴。

颐椿由着她擦拭自己头发，“对啊，祸国的妖姬。以后，我是要嫁给很厉害的人的。”

叙梦垂下眼帘。

她把颐椿头发擦了半干，在她身旁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