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抛下我,好不好,我带你回家,回我们的家。”】
陷入昏迷的我,脑海中又闪现一些片段,不知是外人同我说的,还是完全由幻象生成的声音响起。
身体好像被禁锢着,不是正常平躺的姿势。我听这声音异常可怜,带着极度心疼与绝望。心生不忍又似曾相识,便伸出手紧紧拉住,回答道:“我不离开你……”
身体的禁锢似乎一滞,紧接着更紧了些,肩膀上传来一阵阵液体流失之感,耳边响起嘈杂的声音,窸窸窣窣的,不知在忙乱些什么。
一行人在乘羽森寒而压抑着狂躁的瞋视之后,下意识闭上了嘴。
乘羽坐在软榻上,紧紧抱着怀里昏迷不醒的苍白人儿。衣袖被死死拽住后,怀中少年莫名其妙地轻声说了一句。众人听后觉得很是奇怪,用异样的眼色打量起软榻上相拥的二人。
南柯沉默地站在一边,紧抿双唇低头不语。秦思故端走满盆的血水,见南柯如此,轻轻拍了拍他削瘦的肩膀,走出房门。
唐辙听闻我出了意外,连忙安排郎中为我治伤。府内郎中却无法解毒,忙活了一整晚也止不住我的血,只能给我处理了一下外伤,让我不要平躺,避免毒素过多侵入脑部。每隔三个时辰便要换去染满鲜血的绷带,就这样过了三日。还算幸运,先前给江梦看嗓子的那位神医今日恰好约定来给江梦复诊。江梦急忙去请那位神医,现在还没有回来。
听说那位神医来无影去无踪,那日突然出现说可以给江梦治嗓子,还道自己就只喜欢治疑难杂症,且分文不收。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平日里怎么请都请不过来的神医偏偏在不久前忽然传书道今日复诊,这可把众人高兴坏了。
“那位神医说不定会有办法。”唐辙听后喜道。
我为了不让失控的自己被毒物继续侵蚀,逆行气血逼迫自己昏迷。乘羽解开了我的假相封印,恢复我的原貌,便于查看我的情况。江梦与唐辙在见到我的真容之后略一失神,被乘羽狠狠一瞪之后,立即回过神来前去安排相应事务。
“……抱歉。“南柯沉默许久,终于艰涩地说。
乘羽余光瞥向南柯,冷声道:“你等他醒来之后再说不迟。“
乘羽抱着我,深呼吸一口气,额角暴突的青筋消退些许。他眸色更显沉寂,整个人仿佛刻意压制着什么,反而使他显得过分平静。乘羽道:“况且……怪不得你。“
乘羽将我搂得更紧,避开了我左肩依旧渗血的伤口,“他自己选择如此,我又算是什么,不过是依旧什么也做不了,看着他坠入深渊罢了。“
南柯虽觉乘羽的话别有它意,但自觉理亏,反而更为沉默。
乘羽此刻仍为假相,身形与我相差无几,看起来不过就是个颀长文弱的小道士。但他双臂有力地拥着那昏迷的少年,沉默却坚决,竟给南柯一种错觉,仿佛他能为怀中之人抵挡千难万险,为求其安好,甘愿付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你……你已经不眠不休三日了,没事吧。“南柯抿唇,小声地担忧道。
乘羽自那日我陷入昏迷,时不时伤口就开始流血起就没有一刻休息过,甚至没有一刻闭眼,始终睁着眼睛,视线一刻也没离开过我。他说过不习惯睡觉,可三日不眠不休,他的眼球上却也布满血丝,脾气日益暴躁,时不时在突然的爆发后陷入勉强而诡异的沉静,然而神色并没有丝毫倦怠。
乘羽摇头,二人都不是热情四溢的人,此时无人说话,屋内立即陷入窒息一般的沉默。
“神医来了!!快快快!!!“
门外响起秦思故的高亢声音,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秦思故与江梦带着一人疾步进门,只见一名身着灰色长衫的书生背着一只匣子,施施然地踱步入内。
书生看起来很是平凡,唯一独特之处就在于他的眼睛被一根白绫蒙住。他用一根青竹杆点地,泰然自若,不急不躁。
“这位就是……神医……?“南柯打量着这个平凡的瞎子,面色古怪。
“阿柯,我当初也是因为外表而怀疑神医的医术,你别看他这样,他医术可好了。“江梦小声凑到南柯耳边道,许是为了避免书生听见,冒犯了他。
书生任由秦思故指路,微微一笑,也没说什么,但江梦注意到了,立即噤声。
乘羽抬头,双眸一眯,凝视了书生许久。
“阿七,你怎么了?快让开些,神医要给狗蛋看病。”秦思故见乘羽把我抱得密不透风,好笑道,“干什么,有什么东西要吃了狗蛋吗?”
书生放下匣子,蹲下身勾唇轻笑,音色也同样平平无奇。乘羽明明一声不吭,书生却精确地面向乘羽,道:“我要治病,请你让开。”
语气中竟没有丝毫客气。乘羽凝视着书生被白绫裹住的双眼,电光火石之间,二人仿佛进行了激烈交锋。
乘羽不知想到些什么,突然侧开身子,只是让我靠在他的肩膀上,给书生让开了位置。
“还算识相。”书生冷笑,又是极为准确地摸到我的手腕,触及那片冰凉之时,指尖不可察觉地一颤。
书生把完脉之后,解开纱布取出银针飞快刺入我头部与肩膀处的穴道,拿出一粒药丸让我服下,紧接着便二指一并,从伤口处逼出青黑液体。
“他死不成了。“
这话说的有点奇怪。乘羽微微蹙眉,书生起身道:“可以让他躺下了。他中了一种剧毒和一种不知名的药物,我想看看造成贯穿伤的短箭,你们可还保存着?”
“先生请。”秦思故点头,忍不住佩服道,“先生年纪轻轻医术便如此高明,说是现世千金圣手也不为过。”
书生听见秦思故的话之后突然一滞,倏而嘲笑道,“你这小子怎知千金圣手如何?那千金圣手传承都断了几千年了。“
千金圣手,乃是师徒历代传承的盖世神医。千金难求阎王愁,医术奇高,都说哪怕用千万两真金白银都不一定能请得其出手医治。可惜的是,自五千年前最后一代千金圣手在尚未寻得传人之时便英年早逝之后,千金圣手的传承就此断绝。
“况且,“书生忽然极为不屑道,”千金圣手算什么东西,还不是连自己和最重要的人都救不了。“
“还不快走?“书生对秦思故没好气地说,秦思故二话不说带着书生去看短箭了。
乘羽突然道:“我出去一趟。“他轻轻将我放到软榻上,盖上一层薄毯,面色沉凝地走了出去。
“他这是怎么了?之前不是还死抱着不放手的吗?“江梦茫然地看着乘羽远去的背影。
南柯没有回答,还沉浸在方才的谈话之中,有些黯然,“明明是我惹出来的事,却总是害旁人为我顶罪。“
江梦听后微怔,伸出胳膊抱紧南柯,轻声道:“阿柯,别的我也不清楚,至少我从未怪过你。“
南柯难得的没有多说什么,脸埋在江梦的肩窝处,不知在思索何事。
书生背着匣子走出平王府,在王府侧门处发现乘羽靠着围墙,双臂抱胸,沉默地等待着他。
“怎么,不去陪他,反而又来烦我作甚?“书生收起青竹杖,阴阳怪气地笑道。
“风千景,你为何要来救他?“乘羽凝视着书生,许久,才用因疲惫而有些沙哑的声音问道。
书生听见他的称呼之后一愣,随即轻轻一哼,白绫下的面部轮廓开始肉眼可见地发生变化,很快,就变回了那日凉亭之内青年的容貌,而全身蔓延的红莲纹路则消失不见,如今的他,看上去就像是个普通活人。
风千景把玩着手里的青竹杖,完全没有刚才装出来的瞎眼样子。他抬手遮挡着阳光,嫌弃道:“你就一定要找这么个阳光刺眼的地方同我说话?“
乘羽抬头望天,午前刚下过雨,现在阳光还不甚猛烈,可对风千景而言,却已算是刺目。乘羽冷哼一声,“说,为何?“
风千景冷笑,转瞬变了脸色,“你可别太高看自己,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货色。“
“是吗,原句奉还,我想你更没资格同我说这句话。“乘羽眼露凶光,毫不留情地瞪向风千景。
“今日我没心思与你这小辈计较。“风千景突然道,”我方才检查过了,他从王府里带出的那包白色粉末,和短箭上不知名的药粉是同一种东西。“
乘羽闻风千景之语,眉毛一蹙,“效用是什么?”
“乱神之物。”风千景平静道,“与罂粟花异曲同工,使人上瘾,乱人心神,令人失控,同时侵蚀内底,逐渐掏空身体。”
“这都是我从药理之上分析所得,至于里面含有的古怪邪气,”风千景冷笑道,“还是让他醒来之后自己看吧。”
乘羽问:“那你可曾替他解毒?”
风千景双眼透过白绫瞥向乘羽,“我说他死不了,自然是什么致命之处都好了,至于外伤,毒性已然祛除,随便敷点药,休养几日便又能上蹿下跳,心急什么。我不过是想看看哪个找死的敢往我身上泼脏水,让我替他受天下骂名,稍稍调查了一些,才救了那个差点哑巴的小子,让他能开口和你们说话。至于其他,我不会掺和,你们也无需自作多情。”
“我是想让他死。”风千景转身背对乘羽,脸上浮现一抹疯狂阴毒的扭曲笑容,“只是我绝不会让他意外死在那些蝼蚁手下,他的命只能由我来取。”
风千景说完便消失了,乘羽沉默地注视着风千景消失之处,若有所思。
“诶,神医呢?”
秦思故跑出来,见乘羽缓缓走回王府,问道:“阿七,你有没有看见神医?他说出去一趟就不见了。”
“他走了,我遇到他,他已将结果告知于我。”乘羽抬头,静静凝视着秦思故。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认真看我?”秦思故摸头,嘿嘿一笑,“我很好看?”
“呵。”乘羽冷笑,又恢复以往淡漠的神色,头也不回地将秦思故甩在门口。
“等等我啊,阿七!“
“嗯……“
正当南柯与江梦相拥之时,我睁开眼睛,扶着酸胀疼痛的头,缓缓起身。右眼视野消失,我一看自己披散的长发,发现已经恢复了本相。
我一醒来便看见房间里一对相拥的恋人,轻咳一声,二人飞快撤手,南柯有些尴尬道:“你,你醒了。“
我看着南柯有些不自然的神色,想起昏迷之前,我由于失控而骂了他,端正身子认真道:“对不起,六师兄,我一时失控对你出言不逊,我向你道歉。“
南柯一愣,他倒是完全忘了这回事,只觉得害得我受伤而心生歉疚。这一下子反而被我道歉,他猛地扭过头不敢看我,别扭道:“不,不怪你,该说抱歉的人,是我……“声音逐渐轻了下去,他的余光瞥见正温和了然地微笑的我,更加觉得不好意思。
“唉,六师兄,你这个样子怎么参加殿试啊,都不敢好好看人。“我好笑道,并不意外地捕捉到南柯变得有些黯然的神色。
其实我也猜到了一部分,南柯有“天下第一军师“之才,官场之上却丝毫没有他的消息,反而去参加了以科举丑闻为导火线的起义。想必他一定至少经历过科举失意,至于其他的,我暂时猜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