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着酒杯的手悬空着,半天也没把酒送进嘴里。我突然想起南柯所说南情对他和对江梦态度的区别,包括唐轶也说过,曾经二皇子刚出生时身体健康,唐轶也意外后来长大的南柯竟会如此体弱多病。当时还以为是他出宫后生活坎坷清贫才会坏了身子,可如今想来,可能并非如此。
“你可确定?”乘羽沉声道。
狗剩被乘羽质疑诊断结果,顿时吹胡子瞪眼,“我发誓,如果我说的有一句是假话,我就永远喝不成酒!“
这对他来说的确是毒誓了,听了这话,众人才终于相信这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实。
“可舌头和江梦差了两岁啊……“秦思故已经跟不上事态的变化,完全被这几人复杂的关系搞糊涂了。
“事实上——“我将乘羽的发现告知众人,道,”不过如今知情之人都已故去,光凭心疾一事,无法判定江公子和六师兄的身世。“
“如果南情在一带孩子出宫后便将其封印,直到交换之时才解开,两个还没长开的婴儿看起来不会有太大不同。“乘羽思索道,”况且江枫在见到自己儿子时已经过了几月有余,而南情的儿子在离开皇宫时也不足半岁,目睹江枫妻子生产的不过还有一个双目有疾的仆人,南情产生换子之心也很正常。“
我哑然地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若当真如此,南柯是真正的江山,江梦是真正的唐轲,那南柯可真是无辜被连累,平白无故地受了这么多苦。
“这法子未免太过恶毒,“我还是道,”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还是不要污蔑先人。“
“了解南情与江枫唐忱的交集过往。”乘羽突然道,“能托付妻儿,这师兄妹的关系不应该会如此冷淡。江枫寻了南情这么多年,也不像是二人关系变僵的表现。”
我扶额,“如今只能去再问王爷了。”也实在无奈,我们这些人对这种事一无所知,唐辙竟好像变成了万事通和锦囊,一遇事便只能求助于他。
我来到唐辙的书房,夜半三更,唐辙却依旧在有条不紊地批阅着如山般堆放在他桌面上的公文。
“王爷。”我进屋,“还在忙吗?”
唐辙闻声停笔,抬起头温和地一笑:“白兄,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宴会结束了吗?”
“是。”我走到一边坐下,道,“王爷,真是抱歉,又打扰你了。只是我还有些事想问你。”
“白兄问吧。”唐辙舒了口气,推着轮椅来到我身边,倒了茶水,“我也正好有些累了。”
我谢过唐辙,抿了口茶,道,“不知王爷是否了解些关于江枫、南情,还有收留在你母家的唐忱年少时的事?”
我走出书房,深深地叹了口气。
若真如此,那光凭想象,便能联想一整出俗套却令人扼腕,冤冤相报何时了的戏。
“六师兄,休息了吗?“我走到江梦的房间,在门口轻声道。
屋内响起起身穿衣的摩擦声,房门被打开,南柯披着外衣有些意外地看着我,轻声道,“九师弟?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
“六师兄,我想和你说点事,关于你和江梦的身世。“我认真道,凝视着南柯大变的脸色,”请随我来,这里不太方便。“
南柯虽不明白自己的身世还有什么值得我如此郑重其事半夜打扰,但一听涉及了江梦,他便立即二话不说跟着我来到我的房间。
我与南柯面对面坐下,面朝房门,我道:“六师兄,你可知道江梦小时候早产之事?“
“我知道,当时江枫伯父寻到我母亲后,与我母亲提到过,还感谢了她。“南柯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你可曾想过,雪莲的效用真有这么大吗?“我缓缓道,”江梦先天身体大亏,仅凭一朵雪莲,不仅补回他的先天不足,还治好了他的心疾,让他的体质大变,变成如今这般健康强健?“
“你这是何意?“南柯皱眉,心中却已经被我的话勾起疑虑。
我便将狗剩和我们说的关于二人心疾与身体之事告知于他。听完后,南柯似乎已经想到二人身世确有变数,但他的神色,却一点没有知道自己很可能不是私通孽种的放松。
“我清楚你的意思了,九师弟。“南柯低下头,平静道,”关于这件事,我也有必要查清楚。只是麻烦九师弟先不要直接告诉江梦,若能旁敲侧击,逐渐暗示是最好。“
经过这些事,南柯心里的承受能力已强大到难以想象的地步,即使听到这种事,也能做到波澜不惊。
我却有些意外,“六师兄,为何不告诉江公子?”
“你有所不知。”南柯摇头,“江梦自小仰慕自己的父亲,并以自己是江枫的儿子为荣,哪怕当时江枫为救我而死,被骂叛贼同伙,江梦也是大怒,若非我拦着早会因为忍不住斗殴而被抓了。若事实真像我们想象的那样,我不敢去想江梦的反应,而且他除了灭门一事,从未接触过一丁点这类勾心斗角的龌龊事。”
我抬起头,在无意瞥到门口的一瞬,微微一怔。南柯低着头,没有发现我的异样,继续道:“九师弟,先前我一直觉得,这世上已经没什么值得我留恋在意的了。虽然此山派里的生活很快乐,但我心里始终压着一块块巨石,几乎要喘不过气,不过是凭着对唐轶他们的恨和对江梦的愧疚才苟延残喘于世。如今,我却有想要用一辈子去保护,去爱的人,我想和他一起共度余生。”
南柯从未像现在这般直接坦率,似乎是说到了动情处,又被这些日子接二连三的变数所触动,他竟是毫无掩饰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关于身世,‘唐轲’这个名字背后掩藏的一切都太过不堪。江梦这么多年始终能保持赤子之心实属不易,我实在不忍他被这些腌臜事玷污。”
“我会和你们把这件事查清楚,但在一切未尘埃落定,想要‘唐轲’死的人还未除尽之前,”南柯猛地抬起头,坚决道,“我将永远是唐轲。若是有一日‘唐轲’这两个字不再意味着危险,我会把江梦本就该有的一切荣华富贵、平安喜乐尽数归还。无论我和他到底是谁,在我的眼里,他依旧是这世上最值得我去爱的人。”
“在这之前,希望你们不要让他知道。”南柯抬手捏了捏眉心,总算说了些轻松打趣的话,“否则鬼知道那小子会怎么闹,我可搞不定他。”
我张着嘴,将目光投向早已悄悄站在门外,听到了谈话全部内容的江梦。江梦只是轻轻摇头,抬起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转身离开了。
“九师弟,你在看什么?”南柯终于发现我的异样,转身却并未发现什么,只有敞开的门外被夜色笼罩的花园。
“没什么。”我掩饰异色,微笑道,“我只是在想你们的感情真好。”
“九师弟有如此才学容貌,难道没遇到过什么心仪之人?”结束了沉重的话题,南柯也没了睡意,打开话匣子问我道。
“心仪之人……”有啊,只是我如何能说呢,“缘分这种事,哪里是想有就有的。况且我这种人,听惯别人骂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除了一张轻易即可灰飞烟灭,内里早已破败不堪的皮,还有什么值得别人喜欢的呢。”
南柯眉间一蹙,可他也知道此山派上的人都像自己一般,绝非这么简单,或多或少拥有些不堪回首的过去,这也并不意外。九师弟那永远被眼罩遮住的右眼,与凡人不同的发色瞳色,惊人的容貌、出众的才能,还有深不可测的武功,一切都明确指明他绝非籍籍无名之徒,可他也从未提过自己的身份,刚上山的时候,就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平民百姓。
“六师兄。”我即使说着带有淡淡神伤的话语,脸上却始终有着波澜不惊的微笑,“我帮你去瞅瞅江公子,万一他醒了就不好了。”
我在征得南柯允许后出了门,转到拐角处,停下脚步道:“江公子。”
一个高大身影从暗处走出,江梦对我抱拳道:“公子。”
我回礼,紧接着问:“你……都听见了?“声音中带着几分不安。
“是。“江梦却是毫不在意地轻松一笑,”我其实不在意这些。“
我一愣,随即道:“可六师兄说你最在意——“
“那是以前。“江梦轻叹,”以前的我什么都有,若没有一个向往的对象,那就只能一辈子停滞不前。后来我什么也没有,更要有一个精神支柱,就如同阿柯复仇的执念。“
“我现在虽然没有很多东西,“江梦突然笑道,”不过我有了其他所有都比不上的最好的人,我还有什么好执着于过去的呢,我只在乎和他的将来。所以我不在意我究竟是谁,这样也好,说明我和阿柯是天赐的缘分。“他说话的语气、神色,果真没有一丝自己很可能不是江枫之子的失落。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公子,“江梦认真道,”我现在唯一想做的便是帮助阿柯将他的仇人除尽,哪怕是唐忱,只要他真的参与其中,我就不会放过他,他从一开始,便未尽过父亲的丁点责任。”
我震惊地看着与南柯口中截然不同的江梦,一份爱真的能让一个人变得这么多吗……
“还请公子不要告诉阿柯我听见了他说的话。”此刻二人倒是心有灵犀,”阿柯也是为了我好,他经历的太多,总把我当小孩子看,如果你们说的是真的,我还是他哥哥呢。而且我从未听到过阿柯这么直接地说我好。“江梦摸头满足地傻笑着,方才透出的异常果决狠辣此时已然不见踪影,又回到平日里那开朗直率的江梦。
我还能说些什么呢。这二人都将彼此看做与自己生命同等重要,甚至更为珍贵之人,无论什么事也不会将他们分开了。
我轻笑道:“江公子不介意,就已经是最好了,你也快些回去休息,这些日子一直精神不济,好不容易今日精神了些又被我们灌了这么多酒。别担心,不一会儿我就把六师兄送回来。“
“麻烦公子了。“江梦道谢后便回房了,独留我一人站在廊内,莫名一种憋屈与无奈充斥心房。
什么世道,为什么我就这么惨,都几千岁了老天还不赐我一朵真桃花,难道真是世人所说我上辈子伤天害理的事做多了,报应来了?可那些事里,我又出自内心真正做过多少呢……
我回到自己的屋子,南柯正在端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我好奇地凑过去道:“六师兄这是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