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71年，不是什么特别的年份；6月10日，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如果非要说这一天有什么特别之处，也只能说是地球安全军CN-11基地的统一休息日，尽管仍然有早训，但除此之外、从午饭开始到宵禁前的时间都可以自由支配，也算是不错的待遇了。

只不过这年头也没什么能够用来娱乐的玩意儿存在，休息室里的电视上一般也就播一播新闻和宣传，这么多年也看腻了，大部分军人都用这自由时间来打扫打扫卫生、保养维护枪械，或者好好睡一觉，平日里频繁的训练和护送任务总归还是让人疲惫的，外骨骼装甲往身上一穿，不代表精神也能被这坚固的东西撑起来。

所以——难得能够休息，待会儿做点啥呢？

冷锋刚结束训练，有些漫不经心地走进食堂打了一份饭。

当他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来时，从天花板上挂下来的悬挂式电视里正在重复宣传新地心说，那套说辞被不同的语言形式包装起来反复播报了十好几年，听得人总有些不耐烦。要是真那么管用，也不至于几乎地表的每个运输维护作业都得有军队护送着。

毕竟，无论是什么时代，只肯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实”的人还是大把大把的有，有一些把这种叛逆和唯我藏在心里，遵守社会的秩序生活，然而另一些却表现在行动上，尤其是在这样的时代，他们掌握了一些物资补给和军火就显得更加危险，在某种程度上也成为了军队依然存在的理由之一。

这帮危险分子，被称为“叛军”。

这么一想，下周还有一趟例行的行星发动机维护作业，护送任务该轮到他们这支小队了。

他把营养块往嘴里送，合成的食品添加剂作用在味蕾上，蔓延出一片甜味来，其实并不怎么好吃；在心里这么评价的同时，就像是心有所感一般，他抬起眼帘来，便看见一个眼熟的少年端着餐盘直直地大步走过来，砰地把餐盘往他这张桌子上重重地一放，看上去不是特别高兴的样子。

冷锋被对方这来势汹汹的样子唬了一下，下意识以为是哪个来寻仇的。他在基地里训练的时候成绩稳定保持在前三，尤其是各项狙击练习从没在第一上掉下来过，找他比试又落败的人不要太多，虽然是提倡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但其他小队里看不惯他平时跳得不行做派的人是大把，像这样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挑衅的不是没有。

不过，眼前这个少年实在是看上去年纪太小了，他可没有过欺负小孩儿的印象。现在16岁就算成年，参军的最低年龄限制在15岁，这小孩儿长得挺嫩，看起来七年义务教育都没毕业的样子，要不是出现在这儿，够不够参军年龄都得让人怀疑一阵，那身作战服穿在对方身上还显得有些宽大，手指倒是修长有力，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枪茧和细小的伤疤。

只是那双眼睛合该是一双属于狙击手的眼睛，专注且透亮，目光像是寒星一般直指目标，仿佛拥有刀锋的锐利，仅仅是被盯着就让人有种正与死亡擦肩的头皮发麻感——被这样的目光锁定之后，紧接而来的一定是扳机扣动、一声枪响。

他好像想起为什么这个小孩儿看起来眼熟了，训练营出来的优秀学员，一期只有一个的那种，照片在宣传栏里滚动过一回，成绩都不错，特别是狙击训练成绩极为优异，他当时还猜过这么好的苗子是不是得分到他这个小队来受一受祸害。老实说，现如今一般也只有特种任务需要狙击手，可那样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不过一队两个狙击手依然是标配；一个主狙击手和一个观察员，他这队里还缺个观察员。

这会儿是怎么的，真给分配成观察员了，小同志心高气傲不服气来找茬吗？

“怎么啦，小朋友？”他瞄了一眼对方餐盘，里面甚至被心软的打饭大叔放了两颗糖。

“冷锋，我来见见你。”小朋友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一本正经的声音倒是清亮，一点听不出年少绵软的意味，“……别叫小朋友，叫我名字。”

冷锋没忍住噗地一声笑，索性也不吃饭了，支着下巴打量了一遍对面的少年，说道：“行，湛桓是吧？啥指教啊？”

看对面这人这副样子，湛桓的表情也没有那么紧绷，慢慢放松了下来。在今天之前，这个人该是他以后的搭档，该是能与他生死相托的对象、是他的主狙击手才对，就连对方的资料他也看了无数遍以确保能够早一些建立默契，也许是有一点点不服，可资料上那些耀眼的成绩和表现记录是不会骗人的，与其说是不甘屈于人之下，不如说是想要追赶、想要超越，乃至于想要征服对方留下的高度。

这些都是原本的打算，可惜永远只能是打算了。今天早上基地的负责人找到他秘密谈话，之后他便对自己今后的人生做出了选择。有时候人很奇怪，做决定的时候是很决然的，之后也的确不会后悔，但就是会突然有那么一瞬间，也想见识一下自己如果走了另一条路，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冷锋比他大四岁，原本是他为自己选定的高峰，是雪山上那面代表了踏足的旗帜，四年的时光他曾决意用更加刻苦的训练来跨越。只不过这些“原本”和“曾”已经彻底成为了不会存在的东西，也因此，他打算来真的见上这个人一面。

这一面，将注定成为他或许并不长久的人生中唯一的幻梦。

“什么指教啊，说得真没意思。”湛桓捏起一颗糖丢进嘴里，含着满嘴的酸甜滋味说道，“你能请假出去吧？”

“能啊。”冷锋点了点头，一股子好奇止不住地往上窜；反正下午也没事做，他还挺想看看这小孩儿到底要耍什么花样。

直到这时候湛桓才完全恢复了常态，就稍挑起眉来，带着几分神秘意味说道：“走，咱俩出去一趟。”

（2）

有轨电车开得实在是慢悠悠，12km／h的速度几乎让人在车上睡着。冷锋盯着车窗外向后平移的人群和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看了一会儿，又把视线转移到旁边坐着的湛桓身上。少年人正借着车内昏暗的灯光看一张纸条，纸条上写满了字，仔细看上去像是一些地址。

“那是什么？”他问道。

湛桓瞟了他一眼，指着纸条上的第一个地址说道：“串儿店啊。”

冷锋恍然大悟，笑道：“哦——明白了，想让哥哥陪你玩儿一下午是吧？”

狙击手和观察员甚至有必要同吃同住以培养默契，作为至少相伴两年的搭档，这种关系将比和小队中任何其他人的关系更需要亲近，因此搞这一出提前熟悉一下也无可厚非。但看着那一连串的地址，他总隐约觉得并非如此，有些事情不是他想得这样简单。

这感觉还挺奇怪的，就像是直觉在提醒他很快将有他不愿意见到的事情发生，而他本人对此却偏偏一无所知一样。

“等会儿，”湛桓开口打断了他的思路，“什么哥？你想让我管你叫哥啊？”

真是小孩儿，对着个称呼还怪敏感的，有意思。冷锋藏不住笑，故意说道：“想出去玩儿是吧？我知道的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了，你叫声哥，我带你玩儿去，怎么样？”

湛桓低头看了眼那张小纸条，上面都是他跟同期学员打听来的地方，好吃的好玩的都有，就是有个缺点，分布得太分散了，五六个小时还真说不准能不能逛一遍。他冷静地权衡了两秒钟利弊，很果断地叫道：“哥。”

“哎。”冷锋搂过他肩膀拍了拍，“放心，哥以后罩着你。”

湛桓撇撇嘴，把纸条塞回兜里：“谁罩谁还不一定呢，你可少来。”

冷锋在他耳边笑起来，软的笑声带着一种奇妙的感染力，让他也想笑。

能笑出来，总比看上去心里藏着事要好。他断绝了心里最后一点迷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跟着露出了一点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