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琛咽了咽口水,在心里告诫自己千万不要一直盯着桌上的肉看。他努力把目光挪像屋子的其他地方。
整个屋子恪守着县令宅邸应有的规格,虽不及他做短工的那富户的家宅富丽堂皇,但却处处充满了人文昌瑞的气息。
案几左侧摞着三五卷竹简,余琛既好奇竹简上的内容,出于礼貌还是没有随意翻动。
地上铺着泥黄回纹通缝砖,墙面用细白泥抹的平整,隐隐透出暗底的卷云纹——像是蘸着和稀了的雄黄水勾出来的;窗棂样式虽简单,却也是斜方格穿着小圆环,顶上挂着石青布承尘,在余琛见过的宅子中,也算的上是首屈一指的了。
当然,最吸引人的还是案中放着一碗黍米饭,一碟小菜,和一盆鱼汤。
“小郎君先用些饭菜吧,我们县令忙完公事一会儿就到。”引他前来的仆人终于道。
“多谢先生。”
“不敢当,小郎君多礼了,称我林涯便是。”
余琛暗暗记住了这个人的长相和名字,却只能看着案上的鱼汤就饭。
小菜是雪里蕻,余琛在家经常吃,只是这碟菜又与平日里吃的不尽相同。
比起寻常百姓家或蒸或煮的做法,这道雪里蕻除了用苦酒和盐拌,还点了些麻油。
甫一入口,麻油的香味从口内慢慢沁入鼻腔,仿佛满室都是油香熏过的,苦酒和盐恰到好处的掩盖的雪里蕻涩涩的味道,尝起来十分爽口,亦十分下饭。尤其这小菜还是在冬日里得的,就更为少见了,不知道龚世叔家是怎么在冬日里存住菜的。
龚越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他狼吞虎咽的场面。他第一眼见到这个少年时,就觉得他干瘦得有些病弱,见他的筷子就没往旁边那盆鱼汤上动过,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那盆鱼汤是午后凿湖取来的鲜鲫鱼,张妈用猪油轻轻煎过的,再用小火慢慢煨成奶白色的汤,佐以一点点盐提味,鲜的能让人吞了舌头,你尝尝看?”
余琛回头,迎上的是一双漆黑的眸子,眼角带着和善的笑意。
一瞬间,余琛心头一阵温暖,仿佛投奔路上淋了三个月的风雨霜雪在此刻统统被这暖炉般的目光捂化了。
从来没有哪个男人用这般关切的眼光看他!
父亲向来对他要求很严,加上有那个女人从中挑拨,他印象中父亲的目光总是带着严厉的神色甚至怒意。
二弟从小被那个那个女人惯坏了,每次看他都带着眼高于顶的满满炫耀之色,从来没有半分对兄长应该有的尊重。
至于其他人,或许是觉得他是余家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看向他的目光要么带着厌弃,要么...就是可怜吧。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他回过神,忙起身行礼。龚越摆摆手,让他继续用饭。
余琛轻声道了声谢,却还是没动那盆鱼汤。哪怕平日里吃肉的机会不多,他现在也不能动。
“这碟小菜真是令人食指大动,”余琛见龚越一直看着他,忙礼貌的夸道:“我还是头一次吃到拌了麻油的菜,果真令人唇齿留香。”
龚越心下暗忖,按说余家的家境,就算不能顿顿如此,逢年过节添点麻油也是吃的起的呀!可如今见他这身打扮,又拿了余度的贴身之物独自一人前来找他,想必是有什么变故。他见仍不吃鱼,不由暗自奇怪,却也没再细问。
“秋日里趁着天好,翻了廊下的土多种了些,晾干了放在地窖里,倒也能存大半个冬天。”
待余琛用完饭,龚越才打听道:“是你父亲叫你来的,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一瞬间,余琛的神色黯了下来。半晌方才道:“家父…家父于三个月前死在栎军手里…”
怪不得他不吃那鱼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