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越转身,瞧见余琛神色不对,误以为是他刚失去双亲的缘故,忙道:
“有哪个父母不疼自己儿女的?我若不视你若珍宝,哪会公文还余小半就来陪你刻木头?”
果然,龚游的注意力立即被刻像吸引,兴冲冲的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桃木递到父亲手边。又转头问余琛:
“余世兄,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余琛犹自愣神儿,有哪个父母不疼儿女的?或许真有吧。
他一时没察觉龚游问他了什么,好在龚越忖着他才失祜不久的心思,替他答道:
“你余世兄远道而来还未做休整,这会儿正累着呢。让他先回屋休息一晚可好?”
龚游赞同的点点头,马上请采芹带余琛回房。
余琛趁机推辞道:“世叔,可否容采芹过几日在来?原本百日的重孝就因故并未按制守全,若剩下这几日还要人伺候,那实在是余琛的不孝了。”
龚越以为刚刚提到了父母惹他伤心了,答应他等过了年再让采芹去他身边。
次日余琛醒来已然辰正,果然一安稳下来连起床的时辰都误了。他觉得鼻子有些堵,想起来找巾布,可猛一坐起来,骤然感觉头有些晕。缓了一阵后,他惊讶的发现枕边竟已经备好了斩衰丧服,龚越竟真的不在乎!
昨晚回屋时,他已经拜见过龚越的夫人黄氏。黄氏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他仍能感觉到,这位婶母对于家中突然来了一位为父母守制的人,多少还是有些介意的。只不过碍于龚越的吩咐,并未多言。
之后尽量就待在屋里,没有要事就不出门了吧。余琛心想。
他换好衣服坐在床边,仔细回忆了一下昨天的事情。
不像他担心的那样,龚越并没有嫌弃他这个厚着脸皮求收留的累赘,甚至不介意他服丧期间造访败了旁人气运。
看在他阿父的面子上,龚越对他很好,所有的事情都安排的井井有条,甚至可以说细致入微。就连那个五六岁的小孩对他的态度都十分亲近。
可…他不敢接受这份亲近啊!
虽然直觉上这份关切没有其他的目的,但是他赌不起。他怕一睁眼突然发现,其实这只是一场梦,并没有谁愿意收留一个无家可归且不吉利的累赘;他怕会有突如其来的变故再给他致命一击,让他再次面对错信他人痛苦;他怕一无所有的自己接受后,会还不起欠下的这份情...他就像一只在外流浪许久,刚被人刚被捡回家的小兽,警惕得防备着未知的危险,小心翼翼得探出爪子,试探摆在面前的食盆里有没有一张布着陷阱的网。
林涯在外头敲了敲门,问他是否要起身。余琛不敢再赖床,忙请他进来。
“余小郎君,您父母的牌位我一早就找铺子去做了,只不过如今正值年关,怕是要等到明日了。”
余琛点头,在亥枉县若是龚越家的人都要等一等,其他人更不会快到哪里去。
“林叔您太客气了,叫我小琛就好。”
“小郎君说笑了,我可不敢。”又道,“郎君一早上带着游小郎君挂完桃符就去衙里了,临走前交代过,您若是需要,书房里的东西随您用。夫人也令西厢单独给您辟了出来,不摆年节的物事,另外,您想吃什么就跟灶上吩咐一声,虽说孝期饮食忌酒肉,可也不能委屈了自个儿。”
余琛忙道谢,龚越和黄氏事无巨细都帮他安排妥当了,他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郎君还让我问您一下,按说百日后便可脱大孝,虽说您穿不了几天了...郎君的意思是,既然令尊遣您来了亥枉,那便是许了您不必拘泥于礼法,到了日子去麻服葛就是了。且小郎君年岁还小,禁不起那番折腾的,令尊在天有灵,也不愿您那般受苦不是?”
余琛没想到龚越连理由都给他想好了,一时有些愣神,细想之后也觉得这样最为妥当,总不好过年喜庆的日子里,就他穿着一身孝在别人家满院子晃荡吧?
“林叔放心,过了百日我就换葛衣。”
“如此我便告知夫人早做准备了。”
用过朝食,余琛本想翻翻从龚越书房借来的竹简,却不知为什么头疼的厉害,实在看不进去。
他靠着案边小憩了一阵,迷迷糊糊间听见了外间隐隐传来龚游和另一女子刻意压低了的说话声。
“还是别去的好,您忘了夫人的交代了吗?余小郎君远道而来,等他休息好了您再和他见面也不迟啊!”
余琛霎时清醒,他知道黄氏介意他的到来,他僵在案上,仿佛他只要一动,就会被外间听到,就会让主人家更加嫌弃自己如今这带孝之身。
“周姑姑,我就给余琛阿兄送点糖,不会留太久的。”
余琛阿兄?
余琛的心仿佛被这声甜甜的“余琛阿兄”托起架在当空,头一次感受到作为“兄长”的那份自豪,却又不敢奢望着真有人能待他如兄长般依赖,生恐这声“余琛阿兄”只是小孩子家嘴里客气的称呼,并无真正亲近之意。
半晌,他僵直的脊背慢慢松松垮垮的瘫回案上。
他不怨黄氏防着他,若是他阿母还在世,想必也会护得他百般周全,一切凡是有可能伤到他的,都会被阿母赶得远远的。
“那奴婢帮您送进去?”
“姑姑不会吵到阿兄,小游也不会的。”
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了。
余琛连忙闭上眼睛。
周姑姑没拦住,也连忙跟了进来。
“嘘!阿兄睡着了。”龚游竖起一根食指在嘴边,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