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是没法子赚些花用,孤身一人走到亥枉的路上,刷碗擦桌、写信跑腿的活他都做过,可这都不是现在能用的法子,若是叫旁人知道,那就是硬生生打了龚家的脸。想要自己攒些银钱,只能日后慢慢想法子了。
平心而论,龚家一家待他是极好的,龚世叔不必说,读书立业的事样样替他想在前头,待他如亲子一般。
他本不喜小娃娃,龚游这个弟弟却不似他家二弟那般对他傲慢无礼偷奸耍滑,反而待他十分亲热,余琛一个心思细腻的少年,久而久之自然察觉的出来。就连对他前后反差极大的婶母黄氏,在用度上从未苛待过他,在除夕那夜之后,至少面子上,对他也十分客气周到。
屋外传来敲门声,他连忙整理好坐姿,装作一直在温书的模样。龚越推门进来,见他坐在案前看书,面色微愠:“不是说叫你多出门走动些,才能将养好身子吗,怎么还是成日里窝在房内?”
“请世叔安。”余琛连忙起身,“琛,琛近日见外头虽有春暖复苏之意,寒风却依旧吹得紧,想着莫要出去再冻病了,给世叔婶母添麻烦,不如多温书,也好早日有所成。”
“你才多大?”龚越笑了笑,“读书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学记》云,七年才谓之小成呐,且咱们梁国男子均尚武,若今后在席上与同僚兴起却不会投壶舞剑,也是要被笑话的。”
余琛诧异,之前龚世叔问他可曾跟阿父读过书,他以为龚世叔不喜舞刀弄棒之徒,便下决心在学问上多下功夫。竟不是这样?
“之前没习过武?”龚越温声细语地问,“不应该呀,慎之兄想要个长于骑射的儿子可是出了名的。”
“我阿父?”余琛莫名,怎么会?阿父他明明不喜欢…
“当年我们在济封时一起赛马蹴鞠,你阿父平日喜静,不常练习。那次郦戌君设宴,门客们多有出风头的,你阿父却当着众人栽了好大的面子。”龚越嘴角噙笑,忆起往昔来眉飞色舞,似是很怀念那段日子。
“旁人笑他,他却说‘待我日后得子,定能胜过尔等!’叫我们嘲笑了好一阵子。后来才知道,那日呀,”龚越急收住话头,顿了顿,又道:“那日他心悦的姑娘也在当场,听到这句话,等宴散了,将一只柏木雕的小船赠与了他。”
余琛下意识的摸向胸前的坠子,细细长长的一段木头,莫不就是那只小船?他隔着衣裳摩挲着坠子,抬眼看向龚越。对面的人粲然一笑,肯定了他的猜测。
他欣喜万分,心中一瞬间仿若被饴糖填满一般说不出的舒坦。小时候因他不懂,阿母从未在他面前提过与阿父相识的旧事,他对父母的相处仅是从记事后阿父待王氏的态度中推测出的。
他一直以为阿父对阿母没什么情分,不然如何刚出孝就娶了王氏,且待他一日不如一日?可今天龚世叔告诉他,他的阿父与阿母也曾有一段羡煞旁人的时光,他很满足。
“然后我阿母便嫁与阿父,再后来就有了我?”
自遇到余琛起,这是龚越第一次看见他如此兴奋,双眸放光的样子。他嘴角上扬,点了点头。
黄豆大小的烛火在安静的屋内轻轻晃动,少年长长的眼睫低垂下去,微微轻颤着。
“龚叔,我爹真是那么说的?”余琛正视龚越,“他要儿子弓马娴熟替他挣面子?”
“然。”
“那自明日起,琛可否在院中练习射术?”
“自然。”龚越挑了挑眉,“就因我说你父如此期盼,你就改了志向?”做学问才不到两个月,这孩子不会听风就是雨,心智这么不坚定吧?
余琛愣了愣,明白龚越这是误会了:“琛只是晌午习射,最多不过半个时辰,不会误了先生授课的。”
“如此甚好。”龚越思索片刻,道:“你若四更半起得来,我倒是可以和宋县尉讲一声,让你去校场与兵士们一同操练。意下如何?”
余琛一怔,还可以这样吗?梁国男子皆年满十七方可从军,与士卒们一同出操对于他来说,是多难得的机会呀!
可是,若当真去了校场,他怕是成为整个队伍中最显眼的那个了吧?想想每天有半个时辰,四周千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余琛就仿若芒刺在背。
看出了他的犹豫,龚越也不催促:“不急着答我,你想好了再与我说。”
余琛霎时有些紧张,他并非不能早起,若是让龚叔误会他懒散,一丁点苦都不愿意吃,那就不善了。
“琛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