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透过衣服,向四周漫延,雪地上,白与腥红交织缠绵,说不出的冷艳。
就在几秒前,封意云恍惚的看着那辆货车急速逼近,大脑停止了运转——根本来不及逃生!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他被那块硬铁毫不留情地撞飞,摔在地上连滚了几圈后,只逾了那么几秒,全身剧痛随即袭来,五脏六腑生生移了位。
他歪着脑袋趴在地上,整个右眼被浸泡在雪中血里,冰冷刺痛。努力抬了抬食指,想摸一摸自己的身躯,可终究是没有力气。倒在地上后意识中第一时间闪过的,竟是“粉身碎骨”这四个字。
原来,粉身碎骨这样痛。
自己现在的姿势一定很难看吧,他想。
封意云转了转左眼珠,顺着指尖,看着上空纷纷扬扬降下的冰花快速融化在自己的血水中,他抖了抖嘴角。
其实,这一世的死还挺诗意的——至少比起以前,这一世活得还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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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小子,跪下!”
一声雷霆咒骂破空传来,房外的婢女下人们皆是颤了一颤。此时,堂中身穿高贵锦服的中年男人正恶狠狠的瞪着地上跪趴着的少年。
那名少年衣衫褴褛,满脸泥土,只一双眼睛因泛着水雾,颇有灵气。他撑在地上的手中牢牢抓着一块黑乎乎的事物,仔细辨别,竟是一块肮脏的馒头。
那少年本就虚弱干瘦,身子比同龄人还要小上一圈,似常年吃穿不足。此刻看去,他后背上隐隐泛着血光,是刚受了一番棍棒刑罚闷出的伤血所致。
“敢偷我的东西?还抢他人吃食?你个养不熟的贱奴!”
话毕,那中年男人又是一脚抬起,将地上默不作声的少年用力踹出。少年一身闷哼,倒在一旁。
“真是碍眼!”
男人语气尽是鄙夷厌弃,他看那少年捂着腹部一副痛苦模样,胸中恶气愈甚,嚷道:“来人!”
亮嗓一喝,便打门外进来两名短衣壮士,面向座上男人,抱拳立于少年左右:“在!”
“这小子行为不端,还死不认账!如此狡诈懒惰,我府上再也要不得这样的人才。你们二人把他给我拖出去,远远地丢在街上任其自生自灭,从此不再是我府中下人!”
“是!”两名壮士上前架起躺在地上的少年,便要往外拖去。
只听那中年男人接着说道:“小云,你也别怪我狠心。你既只是一介奴仆,就应当老实本分,可你敢无视府上规矩,我便留你不得,不然往后,我这老爷岂不是要任由你们这帮小畜生拿捏?我看在你从小在我这长大的份上,可怜你,没将你打死,便已经是仁慈了!”
少年垂着眼睛,痛到奄奄一息,一句话也说不出。男人不再理他,甩手示意左右将他扔出去。
不知昏迷了多久,怒号的寒风才将少年冻醒。
他靠在冰凉的墙边,脑袋越发胀痛,身上只裹了一件单薄棉衣,还因先前的撕扯捆打而裂开了许多条缝。
他又饿又冷,可老天无情,竟在此刻下起了雪。冰雪顺着衣上的裂缝渗透到带伤的皮肤中,渐渐地,整个身体一片湿濡,那湿意刀锋利刃般割在身上,加剧了疼痛。
其实他本性纯良,为人老实温和,并没有偷过、抢过他人的东西。
前几日府上丢了贵重物件,管家里外通知了众人务必找出来,说丢的是老爷的和田玉扳指,价值不菲,但寻了几日都没有结果。今个白天,两名仆役结伴来到杂院取柴要送去厨房,这两人见他独个在杂院一旁劈柴,旁边地上放着干干净净的大白馒头和半碗白粥,平日里习惯了欺负这少年,便要照旧去抢。
少年连着几天没吃饱肚子,干活越发的没有力气,没少被责罚。这府上一直苛待下人,往常不但非打即骂,给的饭菜也是刚够三分饱,少年心里委屈,想着如此下去自己哪还有命活,便拼了命护着握在手中的这剩下的半块馒头。
两方争执哪有好事,渐渐彼此都带了赌气的情绪,如此推来攘去的,他便受了轻伤,那两人手上也挂了彩。恰巧管家来此制止了他们三人,那两名仆役年纪也不是多大,却已学会恶人先告状,硬说是这文静少年抢了他们的馒头害他们没了午饭,还瞎编乱造地说前几日看见他在老爷书房外面偷偷摸摸,似有企图。
老管家本不欲纠结在这等小事之中,偏处事精明的他听得“老爷书房”几个字,便留了心,指着这两人要他们去少年卧铺四周翻找翻找。
没成想这一招污蔑一朝翻找,还真找出一块白玉扳指出来。人证物证俱在,少年辩无可辩,领了刑罚。
如今,便是流落街头,吃足了风雪。
少年将脑袋深深埋进自己的怀里,却捂不出一丝暖意,他舍命保住的那半块馒头,早已不知去向。如此神思飘忽着,渐渐有些迷糊。
他想到,曾有一日,看见街边老太卖的糖葫芦,真是又大又红,必是香甜可口的,可惜钱总是攒不足,还没来得及尝上一尝。
听说水绣阁的姑娘们步步生莲,跳的舞是仙女才能跳的出来的,真想去那温香软玉处看上一看,再来一盘烧鸡和梅子掺着吃。
……其实,老爷大宅旁边有一家包子铺,飘香十里,在杂院都能闻得肉馅儿香,馋了他好久,若是有朝一日能吃上一个就死而无憾了。
这么想着,想着,便合上了双眼,没了气息。
“看到了没,如何?”
“回老爷,死了,身子都硬了。我看着怪可怜的,便裹了草席给他随便找处埋了。”
“哼,你倒是好心!”一声冷笑:“他伤成那样,也确实难捱,也是他自己命不好,碰上这场风雪,早晚都是死。”
那壮士听得老爷这话,心中一阵哆嗦。暗道,老爷这心肠真比那屋外结了冰的井水还要瘆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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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封意云刚要元魂出窍,彻底闭气之时,一声惊叫又将他生生拉回了现实。
他忍着剧痛撑开了眼皮,看见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一齐站在他的身前——正是撞了他的司机和助理Cindy。
Cindy双手抱头连连大叫着,满口除了“啊”还是“啊”,嘶哑凄厉,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封意云,泪流满面,不知所措。旁边的司机也是一脸的惊慌,来回踱步,嘴巴开开合合却是听不清说的什么。
封意云看着那司机转身面向Cindy絮絮叨叨着什么,紧接着Cindy便大声嚷道:“对,对!打电话……我来打,我打电话!!”边说边跌跌撞撞跑开,要去车上拿手机过来。
身前的这名司机也一边从兜里摸索着,一边弯下腰紧张得看着封意云,磕磕巴巴地说:“大哥?大哥!你别死、死啊,你伤哪儿了?你撑住啊,我们、我们给你叫救护车!”
“……”封意云看他摸索了半天,抖搂着手却愣是没摸出半个东西来。
这边Cindy已经赶了过来,大声哭叫道:“对对!……在山水路!你们快来,快来!……我不知道!呜呜……”正是对着手机说话。
封意云在剧痛中依稀想起自己的特殊之处。
今世不同往世,现在就算是死了,医院也要给人检查个透彻做个鉴定,如果让医院查出了什么异样,自己的尸体不知将会被怎样。又转念一想,自己都要死了,还在乎身后这么多事,一阵好笑。
如此神游之间,Cindy已经将他的信息全部说出。
“是,就是那个封总……我是他的助理常欣丽……你们快点,人快不行了!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