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诺按照费格斯的嘱咐在自己身上准备了大大小小共计不下于十个的防护法术（这几乎倾尽了他毕生积蓄的所有才学和贵重材料。不过据恶魔所言，以后他也用不上这些东西了），而这些防护法术全是用于防御能量伤害或者低于跨位面伤害的。

“很好，”最后一个法术完成之后，黑发的恶魔满意地绕着他打量了一圈，“你现在看起来非常接近于我从前认识的那些善于用法术把自己武装成豪猪的法师啦！”

“……你认识的法师想必都活在于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尚且没有法术位这种说法存在的时候，毕竟为了腾出更多的空位，现在我们会选择储存了防护法术的物品来替代施法。”雷诺揉了揉眉心。昨天晚上的经历——确切地说，是费格斯的原身以及他带来的恐惧和压迫感——令他心有余悸，但他现在却一点都害怕不起来……他甚至没有用上敬称，仿佛他所面对的不是一位前不久才咬了他一口的君主级恶魔，而是彼此非常熟悉的伙伴。

“所以到底为什么要我在身上放这么多防护法术？”雷诺望着恶魔的水绿色眼眸，“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一直追求的真相是你早已知晓的事情，要‘实现我的愿望’，你只需动动嘴皮子。”

“……要实现你的愿望当然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但要保证你在听完之后不死掉就没那么简单了。”恶魔沉默了一会儿才应声，像是在考量着什么。他见对方意欲追问，干脆攥住了法师的双肩，将对方拉到自己怀里。

“听着，雷诺——你要是再问一句，我就把你吃掉。现在，用我的真名呼唤我。”

恶魔一边拥抱着他的人类，一边将爪子抠进烙在对方灵魂中的从属印记里。方才他做了个决定，这个决定让他感到烦躁，保护一个人类对他而言本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而他现在这该死的状态却逼得他出此下策。

“……可我不知道你的真名。”

“想想刚才的‘梦’，纪念品先生。”费格斯吻着对方的额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想想你正抱着什么，他这么对自己说），“……我已经把它告诉你了，不是吗？”

窗外鸣鸟披着晨光掠过高升的太阳，但恶魔的怀抱却依旧像月下的海湾一样宁静而深沉。雷诺默默地闭上了眼睛，仿佛重新沉入了那个奇异的梦境。他看到了跃动的星辰在宇宙中漫步，鸦色的混沌与洁白的幽灵在道路两旁共舞，这并非欢庆，而是朝觐，它们在向它们的君主阐述自己的忠心与虔诚。

他听到了它们跪伏在那无边羽翼下的歌声，那歌声变幻着曲调，却至始至终赞颂着同一个名讳。

呼唤我的真名——成为我的臣民与信徒，我将赋予你力量、庇护和永生，我的宫殿会是你新的乐土。恶魔的声音传进法师的脑海，他如愿地听到了人类的低语，他笑起来，轻柔地摩挲着对方的肩胛。法师的灵魂缓缓注入到恶魔化作阴影的身体里，同时，这阴影也开始朝着人类身上蔓延，直到将他完全覆盖其中，就像雌鸟的羽毛覆住了她的卵。

过了不知多久，阴影缓缓地退去，重新凝成了恶魔的形状。他喃喃地赞叹道：“真是完美……”

“……费格斯，你对我做了什么？”

“嘘……不要害怕。”费格斯贴着怀中那具身躯的耳朵轻声道，“我现在就把你想知道的东西告诉你……”

雷诺仔细辨认着传到耳中的细语，渐渐睁大了眼睛。他没有发现，一些从不知何处蔓延出来的根须随着黑发恶魔的声音悄然缠上了他的身躯，它们在这房间彻底安静下来时兀然发力，将他拖进了空间裂缝中。

但动荡只有那么一瞬，房间里很快又平静下来，唯有原本站立在地板上的两人不见了踪影。

***

——雷诺。

隐隐约约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这声音像是从水里传来，又或者是他自己在水里，所以他听不真切。

——雷诺·克里斯汀非，我命令你睁开眼。

声音放大了许多，还带上了不怎么友善的意味。这声音非常熟悉，似乎不久前还用相似的语气威胁着说要吃掉他。但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按照对方的意思做了，因为即便他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双目所及的总是一片黑暗。

——不要再眨眼了，你看不见的，闭上眼睛吧。跟着我走……你能感觉到我的位置吗？

那个声音又对他说。

有点儿不对劲……他意识到自己的状态有些异常，但又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就在刚刚，他想起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他想叫出那个名字，但它比映在水中的月亮还要虚幻，只知道它存在，却连轮廓都无法辨清。他恍惚知道对方还有其他称谓……是什么呢？

——费格斯，是你吗？

——是我。

对方的声音再度响起。他发现这些声音并没有穿过他的耳朵，而是直接出现在他脑海里的。在他意识到这些的时候，对方的身形在一片晦涩的朦胧中清晰起来。黑发的男人抓着他的手腕，昏迷之前的记忆顺着他们接触的部位朝他爬动。

可能是他终于适应了黑暗，四周的景象渐渐展露出来。雷诺吃了一惊：这里与他无比熟悉的圣奥切尔魔法学院非常相似。按照学院的构造，此刻他们正在整个学院的中心——也就是蓝晶广场——朝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

但这里绝对不是他待了二十余年的地方。

他不知道费格斯是否也看到这般景象，在他眼里，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原有的色彩，变成了单调的黑白灰。他伸手触摸花坛里高举着佛焰苞的马蹄莲，指尖却径直从中穿了过去。厚实的乌云像花朵层层叠叠的重瓣，将天空裹得严严实实，偶尔有亮光从那儿突围，拖出长长的彗尾，不带一丝眷恋地落到了地上，融入其中，消失不见。

“学院”的外围同样漆黑一片，雷诺回忆着费格斯所说的“真相”，极力分辨这片漆黑中的一切，却瞧不出任何门道。

费格斯一直不疾不徐地走在前面，从未松开过雷诺的手腕，也从未回头看过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