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沉默里, 时间的齿轮仿佛一下子卡住。
你亲吻的对象沉默的凝视着你,他的黑色眼睛像融化的焦糖,闪着一点光, 里面有惊愕,还有一些你不敢直视的情绪。
你刻意不去询问, 不去思考。
低垂目光,和他的呼吸近在咫尺,那股令你贪恋垂涎的气味涌进鼻腔, 你肯定它是某种秸秆或者植物的味道。
就和你在白桦平原上追逐他的背影时,丛林和草甸的气味一样,它令你口干舌燥,耳鸣目眩, 下意识的想要张开嘴呼吸。
夏日的泡泡袖长裙布料轻薄, 你能感受到他略高的体温温暖你冰冷的掌心,他安静的一动不动, 就像你在寒冬腊月里收到柔软的鹅毛棉被,可以紧紧拥入怀中,你恍然大悟, 满怀感激, 想把自己完完整整的包裹进去。
可你知道你不能。
神说这是错误, 是罪恶, 没有谁允许你这样做,你自己甘心咽下淬毒的糖果,却不能逼迫信仰女神的他和你一样陷入绝境。
你回想起阳光下他身上亮晶晶的汗粒和飘在空气里的浮尘, 你醒悟自己爱强健的同性胜过娇弱的贵女,他让你明白这一切,所以你回想起三年前他刚刚离开庄园时,你的内心是怎样的无助和愤怒,
你从那时候渴望他的陪伴,想要他呆在你的身边,你曾以为自己可以留住生命里大多数的东西,但它们大多数都悄悄溜走了。
你可能爱他,又或许你只是爱慕着同性,他刚好出现了而已。
你想要平息那个荒诞不经的念头,但你的心脏却因此剧烈的跳动起来,它昭示你的口不对心,唾弃你的退却和懦弱。
你张了张嘴,低声说我知道了,借此掩盖内心的无措和慌乱,就好像过去经历的,无数个黑夜里的本能,只要压抑,忽略和隐藏,剥离灵魂中理智的那一部分,所有的一切就都无法伤害你。
你知道现在的一切已经足够好,他陪伴你,依靠你,笑着听你说话,把目光落在你的身上,他会牵着你的胳膊,询问你的建议,在阳光灿烂的午后和你漫步在花园,他是可爱的,活泼的,像每一个可以抒发爱意的对象。
即使你什么都知道,所以你天真的以为只要固定的不去打破它,就可以长久的维持这段关系,假装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奥斯丁希望可以凝固这一秒,也希望下一秒永远不要到来,但神灵似乎在此刻掏了掏耳朵,没有回应他的祷告。
“你他妈在干什么。”
那双手反应极大的推了他一把。
奥斯丁的脸色刷地惨白,被那股力道搡得倒退几步,他企图凝固的时间终于开始嗒嗒的走动,故事的主人公不是被亲吻后就会走向幸福结局的公主或者王子,而是一个脑子清醒,完完整整的人。
他克制自己抬头去看安迪的眼睛,他害怕看到厌恶,恐惧,任何让他不安的想要远离的情绪。
听着吧,他会诅咒你,诅咒你邪恶渎神的行径。
奥斯丁难以控制身体的颤栗,他勉强自己平稳情绪,对上那双黑色的眼睛,出乎意外的,他只是生气,或者说气愤极了,像一头被惹怒的坏脾气公牛,说话的语气简直是在咆哮。
“你他妈脑子里在想什么?嗯……你把我当成什么女人了吗?”
“不……我没有……”奥斯丁干巴巴的说。
那双绿色的阴郁双眼展露出前所未有的茫然,他狐疑的盯着安迪的眼睛,确认他是真的单纯在生气,然后他的脸色凝固了,像似失望又像似松了口气,又好像不明白安迪的脑袋里在想什么。
安迪的内心比脸上表现出的情绪要精彩的多,他当时只是在想,我应该怎么告诉公爵,王子殿下在大厅里被我揍了一顿,嗯,有很多人看到了,会带来什么影响?
他太认真的思考,以至于嘴巴被啄了一下,像小鸟似的,也没有反应过来。
太荒谬了,这类似于他在兢兢业业的打扫,墙角的蜘蛛不居安思危,忽然弹起了琴唱起了歌,用八只脚蹦蹦哒哒的求偶。
安迪脑袋里的弦啪地断了。
他今年十八岁,没有和任何姑娘有过不恰当的关系,当然,小伙子也没有,安迪收到过表白,也被姑娘吻过,可这次和以往通通不一样。
姑娘吻他时含羞带怯,一边骂他一边又很喜爱他似的,昂着脖子宣布,这不代表什么,仅仅作为告白失败的补偿罢了。
奥斯丁却太古怪,他亲吻的力度不比别人重,却狠狠地的吓了安迪一跳,让他差点失声尖叫,像个没见过世面的长毛猴子。
然后罪魁祸首仿佛只是舔了口果冻,绿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说:“我知道了。”
他知道个屁!
安迪的脑袋嗡的一声,里边像烧开了一锅水,咕噜咕噜的冒泡,热腾腾的气流从四肢到脸颊,一下子让他措手不及。
他近乎粗暴的推开奥斯丁,看到他瞬间惨白的脸色,又有些后悔,那双翠绿色的眼睛惶恐不安,想要解释什么,却紧紧的闭着嘴巴。
“你刚才……”安迪拍了拍额头,思绪完全混沌了,前言不搭后语的说:“嘿……我必须告诉你,我刚才把罗伊给打了一顿,踢了他的屁股……这会不会带来什么麻烦。”
奥斯丁沉默了一会。
“亲吻。”
他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目光沉沉的盯着安迪看了一会,直到安迪回避了他的目光,然后他捡起了地上的礼帽,手指紧紧的攥着帽檐,低声说:“我很抱歉。”
“我很抱歉,是我太失礼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他偏过头望着远处的湖面,拿着礼帽的手无处安放:“抱歉。”
这实在是没有什么营养的话。
安迪一轱辘没有说出口的话却生生卡在喉咙里,奥斯丁公爵大人察觉不到,好像已经准备走了,他平息了情绪,静静地看着安迪,嘴巴里道歉的话不要钱一样往外冒。
他夸月色真好,风景真美,奥利弗小姐真漂亮,然后低下头,忏悔男人的自制力真低,发生的一切不知道是气氛的巧合,还是夜色太过撩人。
他越平静,安迪的神情越奇怪,于是奥斯丁又重演了舞会上那一幕。
借着朦胧月光,他在对方黑色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张面无表情流泪的脸。
奥斯丁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冰凉的液体不知什么时候沾满了脸颊,他抬头看着安迪,安迪的脸色并不好。
“你哭个屁。”
熟悉的,不耐烦的语调,仿佛和烈日下的白桦林重合,和那个孤瘦矫健的背影重合。
奥斯丁张了张嘴,把我没有哭的话咽进喉咙,安迪向他伸出手,他要给我擦眼泪吗?奥斯丁怔怔地想,下意识闭上眼睛。
他感受到对方的大拇指和食指掐住了他脸颊上的软肉,轻轻捏了捏,然后毫不留情的往上一拧。
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