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告密之人必杀之,可偏偏这人是个女人,加之她自叙家中贫苦,覆之灼这人又是“过仁过善”之人,心软得很,这便放了。
没想到,这一放,放出了事。
这女人,又告密了。
这回,覆氏满门遭灭。
覆之灼提着伤华,亲手将这女人削成人彘,淹死在水里。
这一年,谢轩芜在京城做他的翰林学士。
这一年,覆氏遭灭,覆之灼遭受众叛亲离。
覆之灼被废了经脉后,先是被关在密室,逐渐的,覆之灼不再反抗,变得沉默寡言,很长一段时间,燕家审问他的人都以为这人傻了,只有燕南辰,本着赏识敬佩之意暗地里派人照料,顺便几次救了想要自尽的覆之灼。
可覆之灼似乎被抽了魂,什么不说,什么不听。
燕南辰看不下去了。
“我给你带东西了。”燕南辰进了密室,见到了被锁在铁椅上的,眼底一片死水的覆之灼。
覆之灼的眼神涣散,燕南辰不确定他是否在看他。
燕南辰站在他面前,看着他,许久,叹了口气,道:“何必呢?”
说完,将手中的东西放在覆之灼面前的青砖地上。
那把黑暗中反着妖冶辉光的唐刀正是伤华。
覆之灼眼中终于有了些清明。
“我交代过了,明日你会移至偏房软禁,那边,好歹比这边好了不少。”燕南辰说完,转身准备离去。
就在走了两步时,背后传来低哑,哽咽的一声“谢谢。”
燕南辰半转过身,看着覆之灼。
覆之灼的目光在伤华上停留了一阵,又与他的目光相接。
“谢谢。”覆之灼又说了一声。
燕南辰摇了摇头,道:“你这,是谢什么?佩刀,还是把你移到偏室?”
“不是。”覆之灼开口道,“是覆家生还者。”
燕南辰听了愣了下,笑了笑,“原来你知道。”
覆之灼又低眸看着伤华,低声道:“覆某多谢燕少主。”
燕南辰听了,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半晌才道:“不用。”又道:“你……别再寻死了,我父亲说了,你再这样,就杀了覆家剩下的人。”
覆之灼眉尖一颤,苦笑一声,“原来,我如今连死都不能死了,当年我爹说的话,真是对的,‘难以成人立家为大事,日后必为他人害’!真是适合我!”
听覆之灼这样自嘲自讽,燕南辰心里忽然觉得一丝异样的情绪。
“你得活下去。”
这是燕南辰走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燕南辰给他留了盏灯,覆之灼看着那烛光,闭上了眼,眼角留下两行清澈的泪水。
梦醒时分,天尚未亮,窗上一片月白。林兆安坐在床上,就这样无言看着窗,刚才的梦,信息量太大,他一时半会还没缓回来。
只是,他突然觉得,覆之灼这人,真的是蛮惨的。
爱人走了,亲人死了,仇人来了,家破人亡,沦为一介阶下囚,从前多风光,如今多狼狈。
也不知,谢轩芜可否知晓覆之灼身亡的消息,若知道,又是如何。
林兆安叹了口气,这一梦做完,他忽然有些理解“同性恋”这个群体了。
其实,和异性恋一样,他们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没有不同,一样纯洁的爱情,却偏偏要活在世人的眼光中,受千夫所指,可他们有没有做错任何事。只因为喜欢上性别相同的人,便要承受这般压力。可是,若要他完全接受,他还是会不由生起一身鸡皮疙瘩。
覆之灼和谢轩芜,没想到,那日桃林,竟成了最后一面,从此,再无聚首之日。从此,一人阳世,一人阴间,缘起一纸桃花债,终了阴阳两相隔。
林兆安起身下了床,内室燕南辰正在沉睡,他看了一眼,嘴角不由微微勾起,他用嘴型道:“谢谢。”
这两字,是替覆之灼说,也是替他自己说。燕南辰这人,起码还不曾加害过他。
林兆安轻轻推开门,动作尽可能放轻,不让发出任何声音。他蹑手蹑脚出了门,向软禁覆之灼的偏房走去。
事情还没结束,林兆安此人最恨坐以待毙,他得反击,就算不知该如何反击,那也得先做好准备。
他要回去找“伤华”。
伤华在覆之灼移禁偏房后就被他带走了,燕家的人原本不敢让他碰任何武器,因为覆之灼的刀法是江湖出了名的厉害,数一数二,当年一连打趴几十名名门世家之后。不过,拿到伤华时,覆之灼已是废人一个,构不成任何威胁,而且体弱得很,握刀也撑不了多久,燕家可怜这么一个废人,于是,伤华就留在他身边了,权当做个念想。
林兆安在床沿找到了它。
抽刀,刀身修长,刀面犹如明镜,夹杂细小花纹,一条血槽横于刀面之上,刀身刻用鎏金小篆刻着“伤华”二字。
果真是把好刀。
林兆安收刀入鞘,推开房门,准备再去一趟后山,就在他推开门的那一瞬,一个人影站在门口,与他对视,林兆安差点与他扑个满怀。
林兆安心跳漏了两拍,被吓得几乎叫出声来,他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面前这个夜半三更跑到“他”房前也不知干什么的人正是那位“许宗主”,来者目的不清,林兆安皱着眉看他,右手已是压住伤华的刀柄,刀身微微出鞘。
许宗主见状笑了一下,摇了下头,随即道:“覆公子是怕我心怀不轨?”
林兆安开口道:“不知许宗主深夜造访此处,有何贵干?”嘴上这样说,面上神情虽也是毫无波澜,可心里却是完全相反,林兆安心里想道:“我靠!什么鬼东西!吓死了!还什么‘怕我心怀不轨’?我不应该怕你?你丫没事半夜跑这!你当我傻!”
“哎……”许宗主叹了口气,道:“覆公子,许某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说。”
呦,这剧情又来了,下面什么副本?
林兆安将伤华压入刀鞘,道:“不知许宗主要说何事?”
许宗主环顾四周,确认四下无人后,低声道:“正是当年,重阳之事!”
林兆安眉尖一颤。
什么重阳?不会就是覆家被屠那日重阳吧?
看这语气,看着神情,八九不离十了,看样,覆家被灭这事,还有隐情啊!
林兆安故作惊讶道:“当年之事?覆某当年……哎……不知许宗主旧事重提,可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想要告诉覆某?”
许宗主用力点了点头,道:“正是,此事有关覆老宗主,还望覆公子随许某走一趟,此事得另寻他处。”
说得蛮有道理,林兆安表示同意:“正是。”
许宗主做了个请的手势,道:“那便打扰覆公子了。”
燕南辰及冠宴一直开到晚上,不少江湖世家便留宿燕家,燕家给他们各自安排了房间,许宗主这间,在林兆安眼中,显得格外清幽,门口甚至看不到一个门生。
许宗主引他进了房间,这房间极大,起码比覆之灼那间偏房大了三倍,房间内装饰低调而不失奢华。看得出,这布置,很明显的在说自己有钱。
“覆公子先自己坐吧,我去沏壶茶。”说完还对他微微一笑,笑得林兆安毛骨悚然,只得点点头。许宗主伸手,想要去拿伤华,林兆安略微迟疑了下,还是给他了。
许宗主抽出刀,见那“伤华”二字,微微叹息,喃喃道:“好久不见。”
林兆安突然警觉起来。
好久不见?那便是见过了?!
许宗主目光仍看着伤华,他道:“让覆公子见笑了。”
说完,将伤华放在内室的桌上,转去沏茶了。
林兆安等了很长时间,等得百无聊赖,突然,与待客厅隔了一架屏风的偏室响起一声尖锐的破空声。
信号箭!
林兆安心道一声不好,忙跑向偏室,一看到偏室内的场景,不由倒吸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