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后一次见翁玉是在2008年8月17号。8月16号我刚过完六十大寿生日,就到人生最后一站(退休科)报到,年轻的科长伸出双手热情接待,把我领到一间无人房内,用手指了指墙上右下方的小纸袋说“这就是你的地盘,你的工资单,各类领收通知都在这里。”我吃惊的看着那面墙,半天没回过神来。墙上挂满了同形、同色,大小相同的纸袋,排列整齐,纸袋上方著有姓名的粗体黑字格外扎眼,我的纸袋上方大大的黑体字工整的写着我的名字,不由的打了个寒战,这明明像一片牌位,更确切地说像一片墙壁墓群,就差一张戴黑纱的黑白照了。我深深感谢工作人员的细致入微,早就为我准备了一块小小地盘,本就失落的心情顿感无比沮丧,心想:“这人还没死呢,怎么就提前把我们与阴间接轨了,是哪位高人的狗眼设计,真不吉利!”
我转身向外走,一个个白发苍苍、踢踢拖拖、出出进进的新同事,用混沌的眼神看看我,没有任何招呼。他们笑逐颜开进入那间看似灵堂的房间,熟练的奔向自己的纸袋,颤抖着双手,喜滋滋的从纸袋里小心的掏出小金库—一张简单的工资卡片,互相辨认着纸条上人民币的精确数字。我的心里布云、落雨,真想大哭一场。
走到我家楼下,抬头看见弟弟挂着北京车牌号的奥迪,我一扫涌上心头的阴云顿感惊喜。还未近前他急忙下车迎上来,兴奋地大声说:“姐,你可回来了!给你个惊喜,看我带来了谁?”他满面红光,神秘的瞅着我,眉毛不断的抖动着,那神态像是带来了皇上,说着他转身一指。
我往他身后看去。一位中等身材丰满匀称,五十多岁的女士微笑着向我走来,圆圆白净的脸上一层细细的汗珠,一身朴素得体的职业女装,高高挽起的髪咎掺杂着少许白发,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我认不出这位漂亮女士,尴尬的看着她,用询问的眼光暗示弟弟,可弟弟还在卖关子,给我摆迷惑阵。
她彬彬有礼,高雅大方,轻移脚步走近我,轻轻握住我的双手亲切的说:“姑姑,还认识我吗?咱们四十多年不见了!”我细细的辨认着,她由于激动白净的脸上泛起红晕,皮肤有点松弛,笑起来眼角堆起细细的皱褶,一双明亮聪慧的眼睛发出兴奋的光芒。
我觉得有些面熟,似曾相识,大脑快速搜索着储存的记忆信息,但越急越想不起来。我摇了摇头,不好意思的说:“对不起,人老了记忆力减退,即使很熟悉的人有时也想不起来。不管你是谁,先到家里再说。”
弟弟在一边哈哈大笑,打趣的提示到:“你再仔细看看她像谁?你不是一直托我为你寻亲吗?我可是到北京挖地三尺,除了没挖□□,中南海,□□纪念堂外,历时几个月终于挖到了你要见的人。”
听他这一番话,我顿时心跳加速,看他有点居功自傲得意的表情。再看那女人已经泪流满面,一把抱住我哽咽地说:“姑姑老师,我是翁玉的女儿薛继红啊!就是你的学生张如玉。”
我一听翁玉的名字,不知是过度兴奋还是意外,竟然差点晕过去,我紧紧抓着她的双肩看了又看,禁不住流下泪水,感叹道:“像,像,太像了,太像你妈了!你妈妈还好吗?她在哪里?她和你提起我吗?......”我迫不及待的发问着。
弟弟提醒说:“还是到家慢慢说吧!我们从北京开车六个小时累了!”
那一刻我内心的郁闷云消雾散,我无比感激弟弟为实现我的愿望,做出的重大贡献。
四十多年前我开始做了一个梦,从青年到中年再到老年在那梦中没醒过,几十年的工作家庭压力不容我去实现那个梦。要退休了,我觉得有时间去寻梦了,但梦中的主人公在哪里?我委托弟弟寻找。他经过多方打听,历时几个月终于在北京找到了我梦中的主人翁玉的女儿——薛继红。
继红告诉我,她妈妈已经82岁高龄,身体还算可以,思维也恢复正常了,自从1968年一直住在红卫村,(这红卫村原名叫圣母冢,是□□期间改的名字)1978年县里落实政策让她官复原职,再到县妇联上班,又分了一套房子,可她坚决不去。这几年家乡旧房改造,她们原来住的牛棚拆了,继红要她去北京,可她到那里住几天就想回去,她说哪里也不去。他们只好按妈妈要求,在远离村子北边自家地界建了一座房子。妈妈说那里是风水宝地,门前的大水库四季有水,院子里可种菜,周围是田野,世外桃源清净。主要是离万松山公墓近,她把赵士卿和薛大壮的骨灰都迁到了万松山公墓,公墓是县里建的烈士陵园,那里安放着许多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革命烈士的骨魂。她经常去找他们拉拉呱,互相做伴。
继红在北京经贸大学任教,大哥当年去新疆投奔了他伯父赵士年,直到78年才回家看望妈妈,现在新疆大学当教师,他每年寒假都回家陪母亲过年。二哥也去了北京干企业,他们都干得不错,事业家庭非常完美。最让他们担心的是妈妈固执的选择,只好雇了一个远房亲戚照顾她。
继红听说我要去看她妈妈,同时为了实现我一个久远的梦——为她妈妈写一本传记,她激动得再次流下眼泪,但她有些难为情的说:“老师姑姑,我妈妈现在虽然思维清晰了,可还是少言寡语不愿与别人交谈,就连我们也很少交流,她把自己牢牢封闭起来。县里,省里领导曾经有多少次去看她,记者采访她,要为她建展览馆,她都拒绝了。年纪也大了,更难与人沟通。不过前些年她经常问起过你和你家奶奶,说多年不见很想你们了!”
我心里一阵阵激动,兴奋,被即将完成一项神圣的使命烈火燃烧着。可惜天色已晚,否则我会立即出发,恨不能立即飞到翁玉身边,深刻了解她,用我的拙笔写下她布满荆棘的人生旅程。这也是我母亲临终的嘱托,老母亲晚年跟我在外,多年没见到翁玉,让我一定找到她,把她的事迹写成书,让全国人民都了解一个真实的翁玉。翁玉已入暮年,时间不多了,我必须快马加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