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后我再也没见到二嫂,她也没回家乡给年轻人作报告,倒是母亲到县里开妇女代表会见过她,与她保持着联系。直到1964年我考入了沂东县唯一的一所高中,又开始了我们的联系。
那时人们已经度过了最困难的三年饥荒时代,生活大有好转,可我家还是瓜带菜的日子。九月份开学,到县城五十多里的路,我要步行走三年。开学头天晚上,母亲嘱咐我有时间一定去县妇联看看二嫂,说她特别想我这个把她当作猪尿泡的毛丫头,见了就问起我。因为母亲把猪尿泡的事告诉了她,气得我和母亲几天不说话。
第二天我背着用谷糠和瓜干烙的煎饼,带着全家人的大学梦想,含泪辞别躺在炕上,腿上流脓血,疼的死去活来的父亲;母亲大声的教训着我好好学习,做个像二嫂一样的光荣女人;大弟弟挥着细小的胳膊,挺了挺瘦小的身体真切的说:“姐姐,放心吧!家里有我,你安心学习。”
我们班里有四十五个同学,我这个来自闭塞乡下的土包子从不敢与人打交道,每天只想着数理化,埋头读书,几个星期过去了,我周围的同学都不认识。
有一天数学课上,老师出了一道多解难题,让同学们各显其能讲出解题方法。四种方法都讲过了,老师笑眯眯地说:“在我这里只有这四种解法了,谁还有第五种请举手。”
几分钟过后,老师刚要擦掉黑板上的题,后边有个男同学急忙说:“老师等等,我还有一种解法。”老师有点怀疑的说:“请讲!”我坐在最前排不敢回头看那同学,只听他有条不紊的讲述着第五种最简单的解法。老师吃惊地张大嘴巴,同学们一片唏嘘声。老师问:“你叫什么名字?”他不好意思的回答:“赵月明”。这个名字在我心里一动,因为在我们翁家村赵氏家族排在我下边的就是‘月子’辈,不知是巧合还是同一族?从此赵月明成了我班的学习委员,老师喜爱,同学羡慕的学习尖子。
赵月明,一个瘦高清秀的男孩,白白净净,文质彬彬,浓眉下一双明亮的眼睛透着聪慧的光,那目光里还有一种坚定,自信的成分。我偶尔看他时,总觉得似曾相识。他是一个招女孩喜欢的小伙子,会打篮球,拉二胡,全面发展的优秀学生。有时候他主动和我搭讪,说我的名字很亲切,都是赵氏家族。
看我不太喜欢交谈,他就不再多说,见面时对我友好的笑一笑。
开学一个多月后的一个星期天,母亲找人捎来了煎饼,周末不让我回家了。我趁此机会去看往二嫂,虽然知道地址,但不知怎么找。我这时想到了赵月明,赵月明是县机关子女,他一定知道县妇联主任的家。我走近他鼓起勇气问道:“你知道妇联主任翁玉的家吗?请告诉我。”他一愣,接着笑嘻嘻地说:“知道啊!太知道了,她家和我家住在一起,你找她有事?我带你去,跟我走吧!”看他嘻嘻哈哈的顽皮样子还认为他骗我乡下佬,可我只有跟他走。
跟着他七拐八拐到了县委家属院,来到一家挂有“光荣人家”牌子的门口,他连门都不敲就进去了。我小心的跟进门,只听他大声笑着说:“妈妈快看,我给你带客人来了!”我正纳闷,正房里走出一位漂亮清秀的女士,齐耳的短发,白白的圆脸,看见我注视一会,突然黑眉下美丽的大眼睛放出兴奋的光,高兴地笑着说:“是婶子家妹妹吧?早听月明说他班里有个同家族的姑姑,说名字我就猜到是你了。我多次让月明带你来,他总神秘地笑笑,说找机会给你个惊喜。”
我恍然大悟,原来她是二嫂,月明是她儿子,我母亲已经找人捎信告诉她我在一中上高一了,怪不得月明老想和我套近乎呢。二嫂比起五年前虽然显老了点,笑起来眼角堆起细密的皱纹,总归四十多岁的人了。但不再是鼓鼓的水肿圆脸,还原了美丽的二嫂,一身朴素得体的干部装,气质非凡,还是文雅中透着刚毅,温柔中透着坚强,成熟稳重。我红着脸说不出话来,生气的看了看月明大侄子。
二嫂拉着我问:“你妈最近好吗?你们吃的粮食够不够?”,还问村里的老人们,问社员的生活等等。
这时月明突然笑着问:“姑姑,我妈还是那个猪尿泡脸吗?”
我一下子窘的大红脸,月明笑得前仰后合。二嫂笑着说:“小妹别介意,他就是顽皮。”然后她忙着去做饭,我被月明领着参观他家。
一个不大的小院子,三间正房连在一起,两个里间分别有两张床,中间是客餐厅两用,正面墙上整齐地贴着马,恩,列,斯,毛五张伟人照。一间自建小西屋也有两张床,东偏房有一张大床,墙上挂着一张张二嫂的照片,也有父妻俩的合影。我发现了其中登在大众日报上民兵训练场上的那一张,还有一张女国民党照片,风姿卓越,光彩照人。是谁呢?这么熟悉!仔细一看,浓眉下闪着聪慧的大眼,我吓了一跳,是她,她一个革命的女英雄怎么穿这服装照相呢?心里有说不出的疑惑。家很小,房间里除了床没多少东西,收拾的干净整洁,体现出女主人的干练。我不懈的问月明:“你们家这么多床啊?”他笑着说:“这还不够住呢?要是我薛家姑姑再带几个来,我们就睡地下,过一会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