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9月28日22点38分。
男孩从颠簸中醒过来,惊慌地看着周围还在熟睡的人,他用力抱着自己的背包,背后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汗变得冰冷,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确认自己还在车上,他急急地转头看向车窗外,天边已经露出一线白色,夜色还没有完全退去 ,路旁边的树木黑色的轮廓正急速地向后奔去,窗外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男孩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随即把自己缩进座位里,用包挡住了半边脸,抓着书包的手指因为用力泛白,他的眼睛在背包后面打量着车里在酣睡的人们,就像一只兔子躲在草丛里,查看外面是否安全一样。
审视了一番之后,刚刚那种惊慌的感觉才渐渐淡去。
他真的逃出来了,男孩嘴角扬起淡淡的微笑,一双手臂把自己抱得更紧。
行驶了一段后,汽车突然开始减速,一阵大雾像是潮水一样涌了过来,瞬间把整辆车和车里的人包裹在雾气中。即使坐在车里都能嗅到空气中夹杂的水的气息。
汽车缓慢行驶了一段后,终于找到一处停靠的站点,司机冲着后面丢下一句:“雾太大了,等散了再走。你们别走远了,听着点喇叭声。三长两短。”
说完司机打开车门自己先冲下车,跑进雾里。
车厢里的几个老人在抱怨着司机最后一句话听上去不吉利。几个年轻人拿着行囊跟着走下车。男孩一动不动坐着,眼睛直直地看进雾里,看着雾里面走动着的人若隐若现的样子,打发着时间。
突然,一个人像是从雾中被弹射出来似得,直直地奔向汽车,奔向他坐着的车尾的方向,速度之快让男孩的心脏刚刚因为紧张而狂跳。
男孩屏住呼吸看着,那人已经冲到他所在的车窗旁边,像是感受到他的注视,那人抬起头来。
等看清那张是完全陌生的脸,男孩松开紧握着的拳头,探头看着站在车边的人。
那是一个看上去比他大一些的男孩,那眼睛带着点挑衅,带着点玩味,像是决定了把所有人都不放在眼里,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在他的脚下,即使现在他是仰着头的,也给人以种君临天下的感觉。
男孩舔了舔嘴唇,紧紧压着跳的发慌的心脏,他的目光跌进了一双黑瞳里。
那个大男孩冲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打开车窗,车上的男孩只把窗户打开一个二十厘米不到的空隙,那个大男孩踮起脚压低声音问:
“你旁边有空位置吗?”
男孩点点头,依旧盯着他的眼睛。
大男孩笑的更灿烂了,他把手里的背包从车窗塞进来,连招呼都没打,男孩本能地抓住背包,就见背包的主人大摇大摆地从车门上了车,然后旁若无人地坐在了男孩旁边,拿过自己的包:
“谢了,累死了,终于可以睡一觉了。”说着,他把自己的包放在腿上,背包带套在肩膀,长腿往前一伸,头靠着座椅,闭上了眼睛。
男孩看着他侧脸,才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听到他发出的鼾声,男孩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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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9月28日21:40
一座高档住宅小区五号楼二楼,一个老人刚刚挂断了电话,无绳电话被握在手里,沉重地靠在沙发背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一位穿着米色宽松家居服,头发花白,脸颊消瘦的老妇人轻轻走到沙发旁边,慢慢坐下来,像是怕惊动了坐在沙发上的人,她把老爷子手里的电话拿过来放回到机座上,静静地看着老人闭着的眼睛和疲惫的脸:
过了好一会儿,老爷子才开口,声音失去了力气:
“该来的,还是会来,躲不掉啊!”
老妇人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本来坐直的身子像是崩塌了似得靠在老爷子身旁,说话的声音游丝一样:
“他,终于还是……”她停顿了一下,有些不甘心地接着问:
“是谁说的?也许弄错了?”
老爷子摇摇头,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老伴,伸手握住她皮包骨头的手,轻轻摩挲着凸起的指关节:
“是老冯来的电话,说是他家宝怡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刚刚突然哭起来,一直哭,不肯出来。她妈妈问了半天才弄明白说是柯然提出分手了,还打了她一个耳光,为了他的顶头上司。打人耳光,你觉得咱家孩子是打人耳光的人吗?”
老妇人眼睛睁得大大的,难以置信地微微摇摇头:
“他这些年连大声说话都不会的,难道真的是?”
老爷子沉默了,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更加沙哑:
“这么多年,我们整日里小心谨慎的做了这么多,还以为已经好了。没想到几天功夫就被那小子给毁了。”
老妇人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口:
“你确定是因为他吗?他明明都已经不记得了。柯然第一天回来也都很正常,不像是认出他来了啊!”
老爷子拍了拍放在自己膝盖上微微有些颤抖的手:
“我那天去找他,也没看出来他们认出对方。只是看上去很熟悉,像是老战友老同事老朋友一样,那小子的脾气,要是真有什么他不会怕说出来。还是我们太大意了,本来就不应该让他去警局。要是知道那个小子也在那里,说什么我也不会让柯然去的。”
老爷子自责和愤然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腿,手还没落下来就被抓住了。
老妇人无奈地说道:
“也许他们就是命中注定的冤家,就像前世是一个魂的,这辈子怎么都能找到一起。现在不比十年前,既然分不开了,干脆就不分了吧,免得把孩子逼走了,再躲着我们,到时候我们想保护他都鞭长莫及。依我看,不如,我们先静观其变,对那个袁彻我们盯紧点。也许我们不管他们了,他们自己就分开了呢?这样总比让孩子再受苦好,要是再来一次,我可受不了了。”
老妇人说到最后竟语音哽咽,轻轻擦拭着自己眼角快要滴落的泪花:“不管他怎么样,我现在只要他健健康康的就好。”
老爷子没有回答,默默地揽过老伴的肩膀,轻轻拍着。
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呢?
两位老人看着客厅墙壁上滴答作响的挂钟,时针快指导十点了,门外一点动静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