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初,朱家湾还没有彩色电视机,村民的业余生活较为枯燥。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看坝坝电影。但凡哪家婚丧嫁娶,都会花钱去乡文化站请上两场。待放映员挑着设备到村民家里时,附近的大人小孩早已摆好长凳,裂开阵势。这也是年轻男女约会的最佳时机,趁着漆黑一片,两只不安分的手偷偷牵在一起,等着盼着银幕里出现男女主角接吻的镜头。可保守的父母们对此却很紧张,一旦电影里出现接吻镜头,他们就会用手蒙住孩子的眼睛,当然也有眼尖的孩子绕过父母的手,看到银幕上吧唧吧唧的两人,好奇地问他们在吃什么?这时父母总会无奈的告诉孩子们,他们在吃大白兔奶糖!
这次返乡,马德华带回了很多电影碟片,每天给大家放电影,这可乐坏了大伙儿。八十年代是香港电影的黄金期,周润发主演的《英雄本色》、成龙主演的《警察故事》等警匪片看得大家热血沸腾,虽然很嫉妒,但越来越多的南湾人也加入了观影的行列,院里总是挤满了人。让马德华喜出望外的是,有一天,朱秋兰也来到了他家院前。他殷勤地端出凳子,用纸巾擦了又擦,让她坐下。
“你喜欢看什么类型的片子,我放给你看。”
朱秋兰有些不太好意思的问:“有没有爱情片?”
马德华立马点头道:“有有有,周润华、钟楚红主演的《秋天的童话》,讲的是他们在美国的爱情故事,获得了第七届香港电影金像奖,特别好看。”
朱秋兰眼神里掠过一丝惊喜:“太好了,钟楚红是我的偶像。”
听了这话,马德华立马冲回卧室,在一大堆光盘里翻来覆去的找,终于找到那张印有《秋天的童话》的VCD。台下的人正起劲地看着成龙的精彩打斗,突然被换成了爱情片,纷纷向马德华表达不满。古时候周幽王为博妃子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马德华为了让秋兰开心,不惜触犯众怒,大伙儿见他不肯换片,人散了一大半,只剩些中年妇女和年轻男女等着看男女主角吃大白兔奶糖的镜头。马德华端出一盘瓜子,和朱秋兰边看电影边聊起了天。
看完这部电影后,朱秋兰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她从未出过远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电影里面的美国是那么的摩登时尚,钟楚红优雅、高贵、端庄的气质深深地吸引了她。她多么想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不奢望去美国,就算去香港看一看这辈子也值了!然而,这样的想法对她来说简直就是遥不可及的梦!
从电影回到现实,她感受到了极大的落差——整天伺候好吃懒做的丈夫、担着粪水到田里施肥、顶着烈日到山上拾柴,这种落差感让她极为痛苦。有时她在河里洗衣服,看到自己映在河水里的秀丽鹅脸蛋,觉得伤心、委屈,忍不住流下眼泪。眼下,她生活的唯一乐趣就是到马德华家里看电影,通过电影里的都市浪漫爱情故事来满足内心的遐想。马德华见朱秋兰来得频繁,暗自高兴,主动给她讲述自己的创业经历,把外面的世界描绘得无与伦比,称广东遍地是钱,到处都是机会。朱秋兰被马德华描绘的花花世界深深吸引。一来二往,两个人的行为举止越来越暧昧,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
扯来扯去,马德华还是忍不住捅破了窗户纸。虽然朱秋兰是有夫之妇,但马德华在广东待了许多年,思想前卫,并不介意。趁着朱秋兰独自到山上干活,马德华默契的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的来到荒无人烟的松林坡,如饥似渴的滚在了一起,这种既惊险又刺激的行为,就好像爱情电影的场景,反而让她无比兴奋。享受一番欢愉后,马德华从兜里掏出一条女士金项链,系在朱秋兰脖子上,一脸痴醉的说道:“秋兰,你真美!可惜生在山旮旯,要是在香港,你肯定是个大明星。”
朱秋兰眼神迷离道:“真的吗?”
马德华亲了她一口:“真的,在我心里,你比钟楚红还要漂亮!”
朱秋兰低下头,连珠般的眼泪掉了下来:“漂亮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在农村刨地。”
马德华握住她的手,激动道:“你干脆和我一起去广东!我们一起发大财!”
马德华的话让朱秋兰激动得说不出话,她早就受够了朱家湾的苦日子,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她曾以为自己这辈子的命运就这样了,没想到抓住了马德华这根救命稻草,这下她终于可以去追寻理想的生活。
一九九二年的春节,朱秋兰和马德华逃去了广东。村里的长舌妇们开始八卦,甚至村里几个顽皮的孩子也在说,亲眼看见朱秋兰和马德华大白天在山沟里吃大白兔奶糖。
朱全福怎么也不相信秋兰会偷汉子,一口咬定是马德华那个狗崽子用花言巧语骗走了秋兰。这件事让朱正苗在朱家抬不起头,他原本对援朝寄予厚望,但儿媳妇干的丑事传遍了全村,成了援朝身上抹不去的“污点”,以后哪有什么脸面去竞争村支书。朱正苗恨马德华,但更恨朱全贵,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源于他说的这桩“晦气媒”!
朱正苗不能直接找全贵讨说法,只能把气撒在马老叔身上,他让朱一毛带着本家人堵住马老叔,让他赶紧交人!马老叔大呼冤枉,痛骂这狗崽子是夜里跑的,他一点都不知情!朱一毛不管青红皂白,把马老叔狠狠捶了一顿,打得他鼻血流了一地。这事很快传到了朱全贵的耳边。作为村支书,他着实有些为难。一方面,朱秋兰和马德华的丑事,不仅是让朱正苗出丑,连他这个当幺爸的也跟着出了丑,说去说来都是件丢人的事。另一方面,朱正苗指使朱一毛打了马老叔,这是南湾人对北湾人的挑衅,分明没有把他这个支书放在眼里,如果不把这件事压下去,他在朱家湾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到南湾开了个会。在会上,他把朱一毛狠狠地训了一顿,称他是牛槽里伸进马脑壳,多管闲事。他告诉大伙儿,如果有人再敢胡来,他就让派出所出面,到时候事情弄大了谁都别想舒坦!朱全贵虽然是北湾人,但他儿子朱建军在乡里当干部,管着全乡的农业,朱一毛心里再不服气,也不敢再说什么。说服南湾的村民后,朱全贵又带着村两委的人去了趟朱正苗家里,轮番给他做思想工作,让他不要为难马老叔。朱正苗是个聪明人,明白这事说去说来都是朱家人出丑,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再说事情已经发生,就算打死马老叔也无济于事,他之所以指示朱一毛这样做,无非是向全村人表明他朱正苗虽然下了课,但也不是好惹的!眼下,他的目的已达到,当然顺势着台阶就此“收秤”。
惊蛰过后,天气逐渐回暖,南湾的坝子里已开遍了油菜花,金灿灿的一片,而北湾地势较高,温度要稍低一些,油菜花绽放的并不多,一簇一团,零星散落在山间,响水河两岸桃花和李花盛开,红的、粉的、白的,这些颜色就像调色板的涂料,把朱家湾的春天点缀得异常绚丽。
一年之计在于春。又到了农忙季节,购种子、买肥料、松土壤,大家各自忙着农活,很少有人再讨论马德华和朱秋兰的事。朱正苗起先并没有把秋兰的事情告诉援朝,只说她回娘家住几天。但纸终究包不住火。得知秋兰被马德华卷跑后,朱援朝气得咬牙切齿,发了疯似的用头撞墙,直到把头磕出了血。他嘴里不停地咒骂着马德华,骂着骂着,想起了秋兰,竟然一下又哭了出来。好几次,他在梦里见到了马德华,他正趴在秋兰身上扯着她的衣服,欺辱着她,秋兰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用眼睛盯着他。尽管腿伤还没康复完全,朱援朝仍然坚持下了地,一瘸一拐走到乡里,买了张去往广东的车票。上车那一刻,他暗自发誓,不管怎样,一定要杀了马德华,赢回男人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