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时候,时间过得像流水,流过就没了。
腊月二十九那天,舒夏厚着脸皮请了两天假,不管扣不扣工资,他打算和纪席一起过年,第一个年,纪念意义深重。
梅婷没有打电话给他,他心里不是没有异样,只是赌气似的,你不打,那我也不打,很幼稚,可是……心底又在赌气似的埋怨她为什么不打?
二十九他上了早上的班,早上起床的时候纪席又赖床,舒夏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弄醒吃个早餐,放他回去继续睡,他自个儿把车骑出来了,打算中午的时候给梅婷他们买点儿过年的东西,算是不能回家过年的补偿,或者求一份心安。
虽然梅婷没有联系他,不过他心里就是压块石头似的过意不去。
舒夏推着一个大推车,围着超市转了一圈,看见什么拿什么,一圈下来塞满整个推车,吃的喝的,一应俱全。
情敌帮他扫码结账,嘴里还打趣他,“这感觉是不是特爽?”
舒夏笑笑,是挺爽的,收银的成了被收银的,他把推车里的东西全往上拿,等她扫完码一样一样的往袋子里塞,嘴里随意的问话,“你过年不回家吗?”
情敌叹口气:“我以为我是你啊,正式工哪敢忤逆老板娘的旨意?不过也挺好的,双倍工资嘛,反正回家还不是随便吃一顿就完事了,又累又困,吃也吃不了多少。”
“哦,倒是,多少钱?”舒夏掏出手机翻到付款码。
“416,你买这么多干嘛?送亲戚?”她把扫码器对着手机一扫,几百块大洋就没了。
“啊?”舒夏反应过来似的点点头,“嗯,差不多,那我走了,你……新年快乐!”
“嗯,新年快乐!”情敌很友好的朝他挥手,其实不该这样称呼她,不过舒夏忘了她的名字,只能靠着这点儿印象深刻的来记她。
把东西提出去绑在车子的后座,骑车往菜市场赶,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他微微后悔应该先买菜的,车子找不到停的地方,里面人山人海,也不能随便找个地儿停,说不定买完菜回来他的车和东西全没了。
叹口气,他把车子骑到路口,停在一家小推车面前,卖凉菜的,荤素都有,味道不错,买的人很多。他排了一会儿队,随便买了一些凉拌菜,荤素搭配,又去银行取了五百块钱,算是没买菜的补偿。
过年路上的车子也多了,特别是出城那一段,堵成一长串,他的技术经过纪席的检验完全合格,在车流里左右躲闪,不过车子很多的时候他心里也发虚,能离多远离多远。
其他人看到他的车也是能离多远离多远,怕撞了赔不起。
出了城就轻松了,回去的路变了很多,挂了很多灯笼和横幅,张灯结彩的全是喜迎新年,他异常的平静,甚至有种只是去亲戚家转转的错觉。
路上只堵了一段,平时只需要半个小时的车程,今天花了快五十分钟才突出重围。
到大湾子的时候,差点认不出来这是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家家户户挂灯笼,贴春联,一眼望去一片红。
上去的路不太好走,连纪席也掌握不好,更别说舒夏了,车子差点拐进菜园子里,吓得他立马刹车,压压心底的紧张,慢慢的把车子骑到门口,没进去院坝,因为小道太窄,他技术不行进不去,要是栅栏把车子划出痕迹就完蛋了。
车子的声音把梅婷引出来了,她站在门口看着近半月没见到的儿子,陌生,认不出来。
染发,耳钉,还有宽大的羽绒服,上面几根带子,工装裤……完全找不到以前的影子,看着倒是像他那个同学。
舒夏也快认不出她,很瘦,头发乱糟糟的,憔悴又单薄,穿着几年前买的过时羽绒服,干巴巴的一块儿,洗过很多次已经不暖和了,傻乎乎的站门口看着他,像个三四十年代盼着儿子凯旋却发现心心念念的儿子和记忆里天差地别的妇女。
两人相视一眼,舒夏没喊她,她也不叫他。
把车上的东西全取下来提进去,看着梅婷眼也不眨的看着他,舒夏抿抿唇,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夏,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梅婷不大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儿子,脸上带着他看不懂的复杂表情,陌生,错愕,责备……
“我这样怎么了?”他淡淡的回应,把买的东西提进客厅。
客厅还是老样子,奇怪的味道,这次混了点儿药味儿,舒夏打量了一眼,放茶杯的木桌上有一大袋子打开的药,不知道是谁的。
梅婷巴巴的跟进来,把舒夏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打量一遍,尖着声音质问。
“你是不是学坏了?是不是你那个同学带坏你的?你看看你现在,染发,还带耳钉,衣服也是奇奇怪怪,你好的不学,学这些?”梅婷指着他一身的奇装异服,还有满头的卷发,居然还染色。
“你还骑车,你有驾照吗?啊?出事怎么办?就半个月不见,你就成这个样子,你是不是没人管就无法无天了?”她不可置信的大喊大叫。
舒夏烦躁的皱眉头,看了一眼舒大庆的房间,能看到半边床,他没打算进去,只是转身看着梅婷。
“我这样怎么了?哪儿碍你眼了?”他把东西丢在地上,满不在乎,“我哪儿学坏了?就染个头发,就是学坏了?”
“你一个小孩子,还是学生,像话吗?”梅婷指着他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看看你这样子,像个学生吗?”
舒夏深吸口气,把刚取的五百块拿出来丢在桌子上,“我今天不想和你吵架,这些东西是给你们过年的,没买到菜,这钱你拿着自己去买,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你什么意思?家都不要了?你叛逆也要有个限度,看看你这样子,明天就过年了你还要到哪儿去?”梅婷怒气冲冲的看着他,“你爸躺床上你也不来看一眼,你是不是要上天啊?啊!你出去都学些什么东西,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我哪儿气你了?染个发就气到你了,要是我早恋你是不是得打死我?”舒夏朝她吼道,“还有,我没有叛逆。”
他气得转身就走,满腔怒火堵在心口,像快炸裂的火球,他哪儿学坏了?还叛逆,到头来这些在她的眼里就只是叛逆而已?
他有时间有资格叛逆吗?累得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哪儿有功夫叛逆?
“舒夏,你给我站住!”梅婷大喊着,“你是不是早恋了?你一天天的在干什么?还早恋,你才多大,过年了你还要跑出去,我累死累活为这个家,为了你,你现在就这样对我,你眼里还有我这么妈,还有这个家吗?”
舒夏转身看着她,满脸的不耐,“我就是早恋怎么了,你为了我?那你那天在做什么?别告诉我是我眼花,看错了!”
说完他的眼泪一下子冒出眼眶,控制不住的往下流,咬着牙看着梅婷的脸,这个问题像噩梦一样缠着他,在梦里化身一条恶龙张大嘴随时要吞噬他。
“我都道歉了,你也没吃,你吼什么?”梅婷瞪着他,噼里啪啦的一大堆话像弹珠一样蹦出来,“我是你妈,我能害你吗?先说你早恋的事儿,你还是个学生,未成年,你还早恋,你以为你学习好点就可以随便乱来,你有这个能力负责吗?有时间去早恋,也不知道回家帮忙,你还要不要这个家?”
“不要,这个家我一点也不想要。”舒夏咬着牙吼,这里算是家吗?哪个人的家不是温暖的避风港?而他呢,对他来说这里就是个□□,每天上演各种恐怖事件,连上课都要时时刻刻担心又出了什么事儿。
“舒夏,你混蛋!”梅婷吼一声,气得发抖。
她指着门口大喊:“你滚,有本事一辈子也别回来,我管不了你,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你给我滚!”
他抹掉眼泪,点点头,“行,我滚,谁回来谁他妈就是孙子!”他转身出去,听到舒大庆的几声咳嗽。
“舒夏,你王八蛋!早知道老娘就不该生你!”梅婷气急败坏的砸东西。
他径直就走,到栅栏口的时候忍不住怒火一脚踹向鸡圈旁边的山茶花盆,飞得老高后砰的一声砸在地上,开得鲜艳的花倒出来和泥土混在一起,再也没有娇艳的身姿,他把身后砸东西的声音抛之脑后。
坐上车,掏出钥匙打火启动,可是,一点儿反应也没有,连他妈的车也要欺负他,舒夏低咒一声:“操他妈的!”一巴掌拍在车头,震得手心发麻。
他抹掉眼泪,继续打火启动,眼睛一会儿就被眼泪蒙住看不清,他咬着牙哭出低低的一声,咒骂道:“混蛋!”
车子打了几次火才启动,他擦掉眼泪,加大油门,轰鸣一声,冲下坑坑洼洼的坡面,车子在不平坦的路上抖得像陨石堕落,失去控制朝着既定的轨道飞出去,和下面正驶过来的车子来个正面相向,刺耳的刹车声惊破云宵,那一刻,舒夏以为自己要死了。
纪席的笑脸在脑子里闪过,他咬牙用力甩个方向,错开了小汽车,车身在路中间一个漂移,惯性把他甩在路上,划出一道痕迹。
脑袋一片眩晕之后,痛意袭满全身,从未如此痛过,像被碾压似的。
痛得眼泪不受控制泛滥,冷汗直流,舒夏躺在地上抱着膝盖,钻心的痛。
“哎,你没事儿吧?”小汽车的主人慌慌张张跑下车,看着躺在路上的舒夏,一时手足无措。
舒夏忍着痛意,费力爬起来,看了眼擦破裤子流血的膝盖,泥土混着血迹,几块皮肉翻开,左手擦了三道口子,可能是在路上摩擦划伤的,冒着血,还有满身的灰尘。
操!
站稳之后,他试着动动腿,又痛又麻,但是能动,可能是碰得狠了,但是没伤到骨头,擦伤比较严重。
舒夏看了眼被吓坏的司机,朝他微微弯腰:“对不起,吓到你了。”
“我没事,你走吧!”他摆摆手,给司机挪开位置。
“哎,真的没事儿?这可是你先撞过来的,我踩刹车了,没碰到你,你别赖我身上啊?”那轿车司机回神急忙摆手推卸。
满身的痛意和烦躁的心情让他压不住火气,低吼一声:“你他妈聋了是不是?我说了没事,你走你的!”
“你……你……行,别赖我啊!是你让我走的。”司机立马跑回去,开着车走了。
摩托车倒在路中间,挡了路,几辆汽车慢慢挪过去,好奇的看两眼后才加油门走了。
舒夏闭闭眼,低咒一声,瘸着腿走过去用力把车抬起来,幸好最后刹住车甩了个方向,不然他今天就得死在这儿了。
车子面上没坏,就是划了几道痕迹。
他把车推到路边,靠着车看看腿,火辣辣的,痛意一阵接着一阵,血把裤子周围都染湿了,混着泥土,看着十分吓人。他摸摸口袋,掏出一包餐巾纸擦拭一下,痛得差点哭出来。
妈的,真是倒霉透顶了!
要是被纪席看到,绝对会被骂惨,说不定还会揍他一顿。
血根本止不住,擦了又冒出一片。
舒夏抽一张折成长方形的一条,用裤子夹着遮住伤口,然后把手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在地上摩擦那一下,灰尘钻进肉里,擦也擦不干净。
看着完好无损的右手和手链,眼睛冒出水花,他低语道:“你还真幸运!”
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拍不掉,这件衣服还是纪席带他去买的,说他眼光不好,帮他选了这件带红色logo的黑色羽绒服。
这下算是毁了!
每次回来都要遇到事儿,真是……风水不好,运气不好,人品不好,技术也烂……
用完了一包纸巾,满地的血纸团,舒夏深吸口气,忍着痛爬上车,不能呆在这儿。
虽然听不到梅婷的叫骂声,但路上车来车往的,个个都要看他一眼,舒夏皱着眉头,暗自咒骂: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技术不行吗?
发动车子,忍着痛意,他压下心底的火气把速度降下来,不能失去理智,吃亏的是自己,纪席不得哭死也得饿死,他要是死了,谁来照顾纪席啊……
一遍一遍的自我对话,也就没那么痛了。
车流人海里,打量他的人很多,个个带着好奇,他装没看见。
不敢回去,怕纪席担心生气,只能去小药店买了止痛消炎药,酒精和纱布等擦伤必备,拒绝了店员的好意,骑着车去了游乐场。
游乐场并不是什么游乐圣地,是他的疗伤圣地。
舒夏坐在滑梯上处理伤口,脚边是黄鼠狼,正在啃面包,一口一口的,像在吃美味大餐。
“我跟你说,今天我丢脸了。”舒夏拍拍腿,把酒精和棉签撕开,“看吧,光荣负伤,技术不过硬,以后一定要努力!”
“你也是,再不找个女朋友,你就老了,都没……孩子照顾你。”说到这儿,舒夏失落的慢慢擦拭伤口,酒精挨着伤口的时候痛得他浑身一震。
“我跟你一样,没有家了,多可怜是吧?”他抿嘴,觉得自己像流浪的阿猫阿狗,没家了。
“你说我是不是捡来的?怎么就弄成这样了呢?”
黄鼠狼继续啃面包,没理他的话。
“你就只知道吃,和某人一样。”
“我跟你说,我给你找了个霸霸,很帅的霸霸。”他笑着慢慢的清洗手上的口子。
“你见过的,就是上次那个,帅吧!”
“明天就过年了,你说我这手怎么做饭?”舒夏举看着左手三道痕迹,清洗干净后更加狰狞,像三条沟壑似的,“好好的一个年,就被我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