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吧,他还在洗澡。”舒夏让开两步,让他们进来。
“舒夏,那个……人死不能复生,你……坚强点儿。”孟轲看了看他,结结巴巴的憋出一句来。
“嗯,我没事儿,都进来吧。”舒夏笑笑,不想听到这些话。
“那什么,我们今天想去看看,但是不知道你家,所以先来这儿。”刘阳说。
“待会儿会过去,你们也看了,我没事儿,别担心。”舒夏说。
几人局促的坐在沙发上,怕说错话,这谁死了爸爸应该会很伤心,安慰也没有用,要是说错话不是安慰而是打击了。
舒夏看了两眼,也不知道说什么。
“你爸爸……生病?”齐磊犹豫着问了一句。
“嗯,生病。”舒夏回了句。
“哎,席哥出来了!”祈鑫喊了一嘴,把尴尬的气氛打碎,“席哥,你这样子可以去当模特了,简直帅呆!”
“……话多!”纪席撇他两眼,看着其他几人,“你们要过去吗?”
舒夏站起来去背包,顺便喂一把鱼食,今天一下午没喂都饿得无尽打采的。
“要去。”祈鑫说,“那个鱼还养着啊?”
“废话,你前段时间不是看到了吗?”纪席说。
见舒夏去了卧室,祈鑫努努嘴说:“……我就是调节一下气氛,太尴尬了!”
“别乱说话,舒夏……你闭上嘴就行了。”纪席瞪他一眼。
“不是,席哥,你们关系都好到可以随意进出卧室了?”祈鑫八卦的问。
“老子喜欢,你丫的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话怎么这么多?”纪席轻啧一声,顺脚就踢过去。
“我们需要买什么吗?”孟轲问。
“花圈?”刘阳说。
“我们这样怎么算啊?到时候写什么?”齐磊问。
“我也不知道,你们这儿的习俗我也不懂。”纪席说。
“今天买了多尴尬,等两天吧,今天这么晚了,哪儿还能买啊?”祈鑫说。
舒夏一出来大家纷纷闭嘴。
“其实你们不用这样,生老病死都是难免的,我没有那么脆弱,挺坦然的,所以,平时怎么样现在就怎么样。”舒夏笑了笑说。
“咳咳,这不是怕惹你伤心嘛,那……我们走了吗?”祈鑫问。
“走吧!”舒夏走在前面。
舒夏坐纪席的车,祈鑫骑了他的摩托车带孟轲,齐磊有自己的车,带了刘阳。
纪席走前面带路。
舒夏已经放话了,祈鑫他们也不再拘束,该怎么说话还怎么说话,只是尽量不去提舒夏他爸。
“哎,这不是我们烧烤的地儿吗?”祈鑫说,这熟悉的环境,那个湖,妥妥的就是烧烤的地方。
“嗯,不好意思,上次你们来都没有招待你们。”舒夏下车,对着他们说。
“没事儿,那时候也不熟悉,现在知道了。”孟轲笑着说。
已经没多少人了,除了打牌的,没几个人说话,灯光照亮了整个院子,还有灵堂。
祈鑫他们找不到话,只能跟着舒夏进去,找了个位子坐下,面面相觑。
“你们先坐着,我去看看。”舒夏指指客厅门口的桌子,“那儿有牌,你们要玩儿的话自己去拿。”
客厅里围满了人,全是写符文的,村里的习俗,把死人的生平和祝愿写在纸上,等明日道士师傅颂念完由舒夏去烧,算是对死人的祝福。
舒夏看了一眼,没进去。
去了侧面,从窗台翻进去,不过才打开窗户就见他的床上睡了几个人,他的外婆和姨。
他抿抿嘴,把包丢进去,转身走了,管她们醒没醒!
纪席他们没有打牌,只是坐着聊天,舒夏不想过去扫兴,他们说句话都得顾及他的感受,这种感觉很累,让人心烦!
灵堂就两个人梅婷和他二姨。
安安静静的,没人哭,也没人说话。
舒夏找个凳子坐在梅婷的前面,看了看她憔悴又无神的样子。叹口气,“妈,别想太多。”
“这个结果对他,对你,都挺好的,他不用痛,你也不用整日里伺候,大家都轻松了。”
“你还有我,以后都会好的。”
舒夏深吸口气,看了眼冰棺,“他闹腾够了,休息也是应该的。”
梅婷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他一眼,陌生,冷漠,像在看陌生人,又呆呆的不动。
“……你去休息吧,今天我在这儿看着。”舒夏哑声说。
“我不走……我不走……我要在这儿看着他,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我得留在这儿陪着他……”梅婷声音嘶哑,像几百年没开过的门突然打开,全是沉闷。
“行,随你吧。”舒夏站起来扒拉一把头发。
看着满院子的白幡,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想了什么,其实什么也想不到。
祈鑫他们没待多久就走了,纪席留下来陪他。
他们枯坐一晚上,度过一个不眠夜!
……
第一天的杂事处理完后,剩下的事儿虽然多,但是井井有条,有村里的老人看着,几天时间过得很快。
祈鑫他们一起送了个花圈,沈拾也来了。
眼泪汪汪的看着他,不知道的还以为死的是他爸,劝慰了一番连饭也没吃就走了。
纪席几乎每天都陪着他,只有一晚上舒夏发脾气把他弄回去睡了一觉,其余时间走哪儿跟哪儿,慢慢的学着帮他,接待客人,缺什么立马就骑车去买……
几天下来瘦了一圈,舒夏说过一次就不敢说了,他们是情侣,一味的拒绝只会让纪席没有安全感,也会很累,很挫败。
埋葬那天,比任何一天都热闹,栅栏全被撤走了,菜地被征为临时地,满院子的荒草全被挖走,平坦一片。
一阵悼文之后,带着一声声的哭泣,舒夏戴着孝布走在前面,捧着舒大庆的遗照,送他入土。
哀乐声比任何时候都要响亮,鞭炮声不断,哭泣声此起彼伏,满地的纸钱,花圈堆了一层又一层……几百人前来观礼,很热闹,很体面。
满足了梅婷的风风光光与体体面面。
舒夏不知道舒大庆知不知道这样的盛况,他这么讨人厌的一个人,居然有这么多人来送他。
好像所有的恩恩怨怨随着死亡就消散了。
村里大多数人都是选择土葬,修建一个坟墓,就当是他的家了。
开棺的时候,舒夏去看了。
很震惊,也很心酸。
整张脸惨白一片,僵硬着动也不动,脸上那道疤因为惨白清晰可见,狰狞扭曲。
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颌骨清晰可见,就那样静静的躺着,再也不会呼吸,不会骂人,不会说话……
“对不起……”舒夏低泣一声,埋下头,捏紧手里的遗像,让他留下这么大的疤痕,对不起……
耳边是道士的念叨,生平,亲故,听到“十五岁孤”的时候舒夏的眼泪汹涌的控制不住。
周围全是呜咽声,一声接着一声,哭得肝肠寸断,梅婷的一脸平静消失了,扒着棺材板哭得伤心欲绝,嘴里全是他们的过往。
第一次见面,帮她画眉,结婚,迎来第一个孩子,一起取名,他去上班她在家做饭……全是美好的回忆,她没有骂他,没有恨他,没有抱怨……
看着梅婷为他整理仪容,棺材盖上,一层层的泥土盖上去,一层层的水泥铺砌,最后震聋欲耳的鞭炮声后,舒夏心底所有的恨和厌恶全都消失了。
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人了,他的爸爸!
吃完最后一顿饭,各自散场,什么都无关了。
一阵阵的忙碌,舒夏感受不到累,像陀螺似的,烧纸,算账,打理,送客……
到晚上的时候,他才停下来,呆呆的看着完全变了个样的家,人空了,桌椅空了,满院子的白幡也烧完了……就这样把舒大庆送走了。
空荡荡的,房子空了,心也空了。
“舒夏,你还有我呢!”纪席站在他旁边,并排站着,看着满目疮痍的院子,门口的栅栏,山茶花,全都不见了,光秃秃的一片,延伸到外面的石子路上。
全是车辙痕迹,现在只剩下几辆,这几天的热闹像是一场梦,现在人去楼空的感觉。
“纪席。”舒夏叫了一声,声音沙哑的快要听不到。
“嗯,我在。”纪席应了声。
“你想吃什么?”舒夏嘶哑着问,“我不想闲下来。”
“面吧,鸡蛋白菜面,你第一次给我做的那个面。”纪席说。
“好。”舒夏答应了。
梅婷从舒大庆入土后就一直待在房间里不出来,舒夏叫了几次,没人应答,门也反锁了。
厨房里全是剩下的菜和油,味道很重,舒夏没了收拾的心思,太累,累得浑身酸痛,可是一停下来就忍不住胡思乱想,只能找点事儿做。
“要不要辣?”舒夏问。
“嗯。”纪席靠着碗柜看着他。
“这几天,辛苦你了。”舒夏抬头看他。
“应该的。”纪席回。
舒夏忍不住笑了一下,拿出两个鸡蛋,洗了几片白菜,看着水慢慢冒泡,“第一次给你做面是感谢你,也是我懒,不想麻烦。”
说着就笑了起来,他侧头看了他一眼,“这次不是感谢你,是喜欢才做。”
纪席忍不住笑了笑,靠着碗柜缓解身上的酸痛,他没干什么都这么累,更别说舒夏来,几天没睡,脸色苍白得像鬼,黑眼圈重得像熊猫一样,整个人都很颓废,累到极致。
“舒夏,今晚……回去吗?”纪席问。
舒夏顿了一会儿,把面放进去,“不知道,现在脑子里全是浆糊,乱得很。”
“没事,我陪着你。”纪席叹口气,看着顶上的节能灯,黑漆漆的,布满了灰尘。
“你几天没休息了,不累吗?”舒夏看着他。
“那你呢?”纪席看着他的脸,“你的脸,像白纸一样,你不累吗?”
“累,可是不想睡。”舒夏低下头看着锅里,“满脑子都是他的影子,怕梦到他。”
“你在害怕还是内疚?”纪席问。
舒夏不语,好像没听见似的,慢条斯理的调汁,煮菜,煎鸡蛋,大功告成。
鸡蛋白菜面。
“吃吧。”舒夏喊他。
没去客厅,就在厨房,坐着一个小板凳,纪席一口一口的吃,很好吃,但是味道变了,没有当初的味道。
“我挺害怕,也挺内疚。”舒夏坐在他前面,有些失神,“害怕梦到他,害怕看见他,内疚……内疚我砍他那一刀,留下一辈子的痕迹,死了也消不掉,都是我的错。”
说着眼泪就忍不住掉,他用手擦擦,埋下头叹口气,“我到现在还像做梦一样,明明他还在骂人,还在闯祸,还在赌博……现在一下子就没了,心里总有个疙瘩,不上不下的堵着。”
“舒夏。”纪席握住他的手,“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的。”
“……嗯。”舒夏点头。
他外婆没走,几个姨走了。
舒夏今天根本没有地方睡觉,舒大庆的房间全空了,他的所有东西都烧完了。
家里现在就两张床,一张梅婷的,一张他的,被霸占几天,现在也轮不到他。
可是,今天就走,他心里放不下。
梅婷一句话不说,他外婆也睡了。
只有村长和几个老人来交代一番注意事项,舒夏也没怎么听懂,只知道要多烧纸,保证他在下面衣食无忧……
整个葬礼花了四万多块,收回来的人情钱抵消一部分,算是持平,只少没多。
也算这几年唯一的安慰,至少梅婷好的时候该来往的人一个也没断,不然她唯一的存款就没了。
钱还在舒夏这里,没给梅婷,她现在的状态不大对劲,好像受到刺激,他挺怕她哪根神经又出毛病,又扯出一堆事儿来。
等明天去银行把钱存了再给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