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越黎在此睁开眼时,他已经换了个世界了。
最初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醒过来时就连睁开眼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脑袋更是昏昏沉沉的一片,透过迷蒙的双眼,他只能看见由茅草铺成的屋顶、男人和女人不断交错的脑袋、以及听到一些令人烦躁透顶的不间歇的嗡嗡地交谈声。
只是,面对这一切他的脑子却像生锈了一样,什么也思考不了。
他只知道自己醒来又睡去,睡去又醒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一直被迫如此。
直到随着时光的推移,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思绪也逐渐清晰起来。
他这才缓缓意识到他穿越了,并且非常不幸的变成了一个刚出生不过几个月的小婴儿。
不过还好,他的名字没有变,他还叫越黎。
说实在的,越黎从一个贫苦人家刚出生的孩子逐步长大成人是一个可以一笔带过的过程,毕竟人生大多数的故事都发生在长大以后,而且对于越黎来说他成长的故事实在不怎么光彩的。
要知道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贫穷的农民的孩子,拥有一个严厉又不讲道理还热衷于家暴的父亲、一个懦弱又歇斯底里还执着于向别人哭诉的母亲、以及将来还会有一个即将出生又会马上死去的弟弟。
在这样野蛮的处境中存活下来,他可是没少受苦。
好在这二十五年一瞬间就过去了。
二十五年后的一个夏季,越黎正懒散地坐在知县府的红木椅上气定神闲的看着自己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越先生,可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商人霍青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端端正正的坐在侧椅上,手中轻轻的捧着白玉一般的茶杯,并不喝,只是轻轻的捧着,干净无暇的脸上带着暖人的笑,仿若一个可爱的小仙人。
霍青这个人总是很小心翼翼,或者说是谨慎。以至于即便手中捧的不过是一个普通到了极点的白瓷杯子,也宛如捧一块玉珏一般仔细。
而他正望着的人,却懒洋洋的坐在上位上,穿着一身极为简单轻便的水青色衣袍,一个胳膊支着椅子扶手,面色如同一潭波澜不惊的死水,不急不缓的顺着他的话问道:“什么日子?”
大概因为今日是休沐,越黎懒得端起官老爷的架子,一头长发在脖颈处被一条不知道哪里剪下来的带子箍成一束,随意地铺散在身后,身上只罩着那么一件系着扣子水青长袍,好在袍子足够的宽大,不至于将腿露出来。
霍青含笑望着他,纤长细嫩的指尖顺着茶杯的边缘轻轻的抚摸着:“三年前的今日,先生可还记得?”
三年前?越黎回想着,他不爱记日子,他连今日是几月几都不知道。不过一提到三年前――三年前……
越黎先是一惊,再之后便是难言的沉默,他记起来了,三年前,正是霍婴落水而死的年份。
那个时候,越黎还住在老家杭州清水县,他已经中进士了,但是因为父亲亡故,不得不千里迢迢从翰林院辞官回家守孝,守孝期间为了生计他便一直待在霍府当教书先生。
霍青、霍婴都曾是他的学生。
久远模糊的记忆似乎因为霍青的提醒,一下子又复苏了。
霍婴死的那天清晨,刚下过一阵密密的小雨,空气中带着令人窒息的闷热,因为守孝期将满,最后几个月他打算一直待在家中休息,便辞去了霍府的教习,在家中读书。
直到长虹回来。
长虹是越黎的书童,年纪比越黎小一些,是一个勤快能干的年轻人,他负责越黎的一切生活起居。半个时辰前,他到街口的许大娘那里买菜去了,依照他以往的习惯,买完菜就应该直奔厨房才对,可今日却一反常态提着菜便奔向了书房。
“越先生…”长虹将菜篮子放在了书房门口,才吞吞吐吐的走近了,当时越黎刚好抄完一段书,便小心的将笔放好,抬头问道:“怎么了?”
长虹踌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霍小公子…溺水死了。”
越黎一愣,随即怀疑的问道:“你听谁说的?”
“今天一大早大家都在议论呢。”长虹说,他的声音很小,大概是吓着了,“说在河边发现了具男尸,穿着红衣裳。刚刚我回来的路上见霍府来了人,将尸体抬走了。”越说声音越小,说罢还抬头偷偷望了一眼越黎。
越黎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让长虹去做菜,等事情有了定论再和他说。
不等长虹去求证,当天下午霍府便来人报丧了,死的人确实是霍婴。
之后又过了些不愉快的日子,守孝期满,他便回了京,在翰林院学习,不久又被外派到了太平县做知县。
霍家的三少爷霍青闻讯也跟来了,确切的说是霍老爷已死,霍家分家,也就再也容不下他了,所以他千辛万苦打听到了越黎的消息,跟来了太平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