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对他这种态度颇为不满,他摆出了几个自以为很帅的姿势,然而墨子时依旧是一副淡淡的微笑,丝毫不为所动。
他不禁有些没了兴趣,嘟着嘴道:“无聊!”说着,他转身便要走。
然而墨子时却直接一把揪住了他的后领,依旧是淡淡的声音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那少年几番挣扎,奈何墨子时手劲儿大得惊人,无奈之下他只好扯开嗓子大叫道:“救命啊!杀人啦!强抢民男啦!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有人对本小爷我图谋不轨啦!”
他喊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本以为墨子时会一个不好意思撒开手,他好直接开溜。可没想到这人脸皮竟然比城墙还厚,他叫了半天已经是口干舌燥,这人却面色如旧,连那惹人厌的笑都没变。
心知此计无果,那少年眼珠一转,转而做出一副掐指卜算的模样,之后回过头一本正经的对墨子时说道:“老夫刚刚掐指一算,你要是再不放开我,马上就会有血光之灾!”
“哦,血光之灾,”看他说的一本正经言之凿凿,墨子时十分配合的点了点头,然后继续盯着他笑眯眯道:“还有什么招数?”
心知此计又是无果,那少年也不气馁,转而又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眼泪汪汪的看着墨子时道:“这位仙人,你怎能忍心如此对我……”
说话之间,这少年已经身化成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那模样一看就知长大了定是个美人坯子,然而墨子时依旧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而且他这媚术一用,无疑是自报家门。
墨子时了然一笑,挑眉道:“原来是九尾妖狐一脉,还是个公的,倒是难得。”
压箱底的招数都用上了,也没见他动摇分毫,这少年自知是跑不了了,只得乖乖的不再挣扎,上下打量着墨子时道:“你这小仙官不简单,竟然连我九尾灵狐的媚术都奈何不了你!”
九尾妖狐一族天生性子倨傲古怪,能被他夸上一回,墨子时深感荣幸,他笑着答道:“也没什么,见多了罢了。”
想他在九重塔里,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曾经有九尾妖狐三姐妹联手,还不是让他破了术法,沦为手下败将,如今这少年说到底还是年轻,他的媚术比起那三个,当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想着他也不会再逃了,墨子时索性把他放了下来,坐在旁边问道:“现在你可以跟我说说了?你一个妖,为什么会在鬼界?还要披个假皮?你们九尾妖狐不是最重外貌的吗?”
一连几个问题砸过去,那少年掰着手指头想了半天,这才答道:“披假皮是因为小爷我怜天下苍生,我若是一露脸,这世间的男男女女还不都得羞愧而死?”
看他那样子臭屁的不行,墨子时甩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好好说话,少年这才又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你是仙官,你应该知道,我们九尾灵狐一脉在世间已经是相当稀有,尤其是男子,更是少之又少,想抓我的人都能把这鬼界的九幽川填平,你当我喜欢披那丑的要死的皮?还不是为了安全!”
墨子时听了半天,觉得他这说的应该是实话,虽然过去几百年,许多事他也忘得差不多了,但在他有印象,从前玩游戏的时候是有这超稀有灵宠——九尾妖狐的。
传说只要得到这灵宠,便可以获得他身上的预言能力,然而众玩家点灯熬油往死里刷,放眼全服也没人能得到这东西,倒是进了这游戏世界,他反而见到了几只。
想着,他又问道:“那你怎么会在鬼界?你是认了主吗?”
听他这么说,那少年一脸嫌弃的反驳道:“你当我是什么低等灵宠吗?我堂堂九尾灵狐,谁配做我的主人?”
他话音刚落,言书从街上走了过来,冷冷的瞟了他一眼,都还没说话,少年立刻乖乖的靠墙站好,不再出声。
墨子时看了看言书,又将目光转回到那少年身上,这可真是大型真香现场。
那少年看懂了他的眼神,直伸脖子冲他解释道:“我告诉你,我这可不是怕他啊!我就是……”
他话说到一半,言书冷声打断道:“万俟宁玉!”
那少年立马闭上了嘴巴直直站好,顺便还冲着幸灾乐祸的墨子时龇了龇牙。
处理好了这个问题少年,言书冲着墨子时说道:“殿主大人久等了,鬼君已经备好了酒席,请您随我来。”
说话间,他还狠狠瞪了万俟宁玉一眼,那样子像是跟他通灵说了些什么,等墨子时再回头看过去的时候,宁玉已经灰溜溜的转过身往街外走了。
墨子时跟着言书一直来到了九幽川边,他抬手指了指舶在码头的画舫,低声道:“鬼君阁下在上面等您。”
墨子时一挑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这画舫由红黄两色构成,大致与人间的没什么不同,若说有什么独到之处,那便是上面挂着的一幅幅泼墨山水画了。
墨子时也曾是仙门中赫赫有名的弟子,对这些东西当然是喜欢的,只不过后来在九重塔里呆了四百年,许是下里巴人惯了,对这些阳春白雪的东西也就看的都淡了。
客客气气的跟码头上的船夫鬼们打了招呼,墨子时脚尖一点直越上了画舫上层。
几步上前去,道了句“鬼君有心了”,他便跟着坐了下来。
这鬼君似乎是不喜人多嘈杂,说是设宴款待,宴倒是不小,长桌之上摆满各色山珍海味,人却只有他们两个。
墨子时看着一桌子菜,突然就想起了早上那个鬼小二给他倒的茶,还有那个飘上来的眼珠子,吞了口唾沫,有些食欲不振。
见他这幅样子,鬼君问道:“仙尊觉得无趣了?是我考虑不周,因为我实在是不喜热闹,这样吧,我明日再叫他们在热闹处布置一回。”
“不必不必,这样挺好的,挺好的……”
其实他也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且他如今也不喜热闹,这鬼君倒也算是投了他的好。
见他这么说,鬼君只是笑笑,抬手拿起酒壶将他面前的杯子满上,又给自己倒满。
“早便听闻仙尊酒量极好,千杯不醉,今日仙尊赏脸,我真是荣幸之至。”
他笑的无害,墨子时却是一阵眼花腿麻。这鬼君不是手眼通天,三界内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吗?怎么关于他的酒量还是四百年前的老消息?
盯着眼前的酒杯,墨子时活活盯出了一脸菜色。这酒当真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见他似有些尴尬,鬼君一杯下肚后便不去看他,转而望向天上的月亮,低声道:“仙尊可知这鬼界之月,乃是夕夕成玦?即便今天是月中十五,在鬼界也是看不到圆月的。”
“哦?这又是为何?”墨子时感激他岔开话题,连忙顺势接上。
“为何?”说着,他的声音竟带上了几许落寞,“凡入鬼界皆因执念所致,心愿未了,人都不圆满,月又怎么会圆呢……”
顺着他抬头的方向望去,天上那轮明月美如玉玦,果然是如他所说,怎么看怎么是缺了一块,美是美,可却遗憾的让人开心不起来。
鬼君这一番话让他莫名的想到了一个人。
那人见证了他的荣耀,又在天魔鼎中陪他走过了万丈深渊。是他照亮了他最灰暗的人生,也是他给了他重新来过的生命,但那个人却终成了他毕生的遗憾。
想着,他苦笑一声道:“心有所执又有何错处?纵然往事不可追,可遗憾却未尝不美,天意难违也好,人自祸之也罢,执念所生,说到底不过是循了本心,既执迷,便不悔,所以这圆月既然无法挂在天上,那放在心中又有何不可?”
一席话就那么脱口而出,其实有些事他也是在独自走过九重塔中的漫漫长途时才明白的,只不过从来没与人说过,今天也不知怎的,就这么对一个刚刚见面的人说了出来。
话还没说完,他分明感到一道目光透过那斗篷,灼灼而来,周身的一切仿佛也跟着沾了火星,瞬间烤的他口干舌燥,坐立难安。
他下意识的摸向面前的酒杯,微微抿了一口,鬼使神差道:“那鬼君阁下又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呢?”
意料之中的,回答他的只有久久的沉默。
对方似乎怔了怔,先前那星火燎原般的灼热感也跟着消失了,不知怎的,墨子时突然觉得胸口一阵憋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