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海水冰冷, 像无数细细密密的针刺在骨头上, 顾凛然腰以下的部分都没在水里, 却浑然不觉似的一动不动。

他脑子已经发木了，就如同生了锈的轴承, 吱吱嘎嘎转动不得，和林语蓁并非亲生这个事实细线似的缠着他，让他窒息得像是搁浅的鱼，无论他怎样做都无法挣脱。

“凛然！”

有人在喊他。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只要一听到就会无比欢喜，这是他最敬仰的姐姐。

但可惜, 现在已经不是了，顾凛然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身份去面对她。因为敬仰, 所以不愿她自甘堕落，他喜欢她雷厉风行的样子。

顾凛然想林语蓁有个好家庭, 想有个人能照顾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全部心思都放在那个孩子身上。

他的好意全数变成了林语蓁的厌恶，却依然想要一意孤行。

如今再也没有任何理由了。褐色的短发紧紧贴着前额, 顾凛然没有回头, 只是在海水里轻轻喘息。白色的雾气一阵阵地冒出来，在发紫的唇前凝聚消散, 他抱紧手臂, 抬眼凝视着天际的水平线。

水平线的上方, 蛋黄一样的太阳正散发着暖暖的光, 把水面照耀得波光粼粼, 不刺眼，却触不可及。

真远啊。

大冬天下海的肯定不是正常人，有人已经发现了他的异样，大呼小叫的招呼声引来了群众的围观，有报警的有说情的，更多的则指指点点，举着手机录小视频发朋友圈。

张雪安从给林语蓁打过电话就站得远远的，以她的力气把顾凛然拉回来不成问题，可她怕水，小时候呛过肺，她又没办法把围观的人轰走，只能再联系林太太。

她心里焦急：这下子常风要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海浪沙沙地翻涌，顾凛然的身子跟着晃了一下又一下，他抱紧双臂，往前慢慢挪了一步。

腿灌了铅似的使不上力气。

林语蓁抿着唇，也跟着往前踏了一步。

“你来看我的结局吗？”顾凛然背对着她问道，声音被海风刮走了大半，传进林语蓁耳朵里只有微弱的几分贝。

林语蓁摇头，又想他看不到，轻声从唇间吐出二字：“不是。”

林太太找的人已经到了，但她本人却没来，张雪安知道她的性子，怕她来了反而坏事，于是干脆用顾凛然的命威胁她。外面拉起长长的警戒线，黄白相间的胶条将海岸分割成两块，张雪安总算是松了口气。她远远观望着海岸，见林穆两人牵手，心里头好像什么揪得发紧。

该放下的总归要放下，况且穆倚乔的手在前，可见是林语蓁处于被动。张雪安自嘲地笑笑，知道如果没有穆倚乔，林语蓁也不会喜欢她。

一开始她就把自己放在比林语蓁低的位置上，一味地顺从，林语蓁强势惯了，温顺的人对她来说提不起兴致。

她该知道这一点的。

外面的喧嚣声逐渐平息，林语蓁就只是站在岸边，不向前也不后退。

冒着白泡的海水擦过她的靴子边缘，带走了上面的污垢。

穆倚乔怕她临阵脱逃，便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几乎要把她嵌进的身体。她晃晃林语蓁的胳膊，示意她说些什么，但林语蓁始终隐忍着，一言不发。

顾凛然的肩膀颤了一下，似是在笑。

想通有两个结果：其一，纵身跃入海中，其二，返身回到岸上。

穆倚乔可真怕他一个猛子扎进去，紧张的不得了，加上林语蓁无动于衷，她恨不得把人推出去。

“那可是你弟弟，有什么话不能说？”她急得小声说道，“不是亲生怎么了，这么多年不都过来了吗！”

她知道林语蓁心里有个坎儿，只是一时难以接受罢了，可林语蓁需要时间，顾凛然那边却要争分夺秒。

林语蓁不肯，那就她来，就算不是顾凛然，是一个毫不相关的人，那也是一条人命啊！

但顾凛然没给她这个机会。

穆倚乔一只脚刚踏出去，顾凛然就回头了。黑色大衣上沾着海水里漂浮的秽物，他侧着身子，头微微向前倾，冻得煞白的脸看起来可怜兮兮。

穆倚乔手上一紧，有点疼，但她忍住了，很快林语蓁就松了手，她也跟着松了口气。

“姐？”顾凛然小声问道，带了点试探的意味。

穆倚乔屏住了呼吸。

林语蓁缓了缓情绪，柔声应道：“哎。”

她的唇在颤抖，她这样的温柔只有穆倚乔见过。

顾凛然咧嘴笑了一下，穆倚乔竟觉得他挺养眼的。五官分明，剑眉星目，十分灿然。

穆倚乔放下心，不由得也跟着一起弯了嘴角，她看着顾凛然摘下手链晃了晃，接着用力向这边丢过来。那就像是一道金色的流星慢慢靠近，尾端的光芒闪烁耀眼，穆倚乔的笑容却凝固在了光芒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