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蓁一直迷迷糊糊的, 脑子里总有熟悉的画面闪过, 一帧一帧与耳边的声音混杂糅合, 让她完全分不清究竟什么才是真实。

就好像做了一个悠长的梦，从许久之前的皇宫, 到十年前的那个雨夜。

“笼中之鸟，其鸣甚哀。”

说这句话的时候，穆倚乔只有十三岁。被迫束紧的除了身体，还有她的心, 从知道她的性别开始，林语蓁就从未停止心疼过。

清醒的灵魂想要反抗, 懵懂的身体无能为力，穆倚乔别无他法, 只得服从。早慧使她深得先生青睐，放浪不羁则是与生俱来, 皇帝几次欲立太子，都被百官的折子压了下去。

太子要口碑，要功绩, 几个兄弟各怀心思, 或私访或从军，三年五载下来都有可圈可点之处, 唯独穆倚乔孑然一身。对她来说, 逍遥王爷可比皇帝老儿好多了, 当皇帝整天都是事儿, 还得被百官操心孩子, 穆倚乔可不想身份暴露落得个不得好死的结局。

林语蓁仿佛游荡在虚无之间，随着穆倚乔一起，以她的视角又一次在那条路上走过。

高恒是穆倚乔记忆里不可忽视的人，林语蓁附着在穆倚乔的身上，无可避免地感受到了她初见高恒时的那份激动。

从前的恋人，生命的阳光，林语蓁却不觉得嫉妒。她只是在想，为什么穆倚乔先认识的人，不是自己。

高恒的吃相很难看，之前对穆倚乔有多关照，叛变后就有多疯狂。

林语蓁静静地跟着走马灯继续看下去，即使事先知道结果，她仍在看见高恒的死相时觉得痛快。

只是没亲手杀之后快有那么点令人遗憾。

一生戎马，换得六宫之首；屡遭迫害，终为万人之上，这都不是她们想要的结局，却是最好的结局。

然而这些事情，只有她自己记得了。

走马灯者，烛灭顿止。

眼前唰的一下黑了，林语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等了一会儿，才听到有婴儿哭泣的声音。

画面渐渐亮起来，一位妇人正在耐心地哄怀里的孩子，她时而轻拍时而颠晃，尽管只能看见背影，但林语蓁十分肯定，这个人就是母亲。

“蓁蓁不哭哦，爸爸很快就回来啦，爸爸给蓁蓁买礼物了，是蓁蓁最喜欢的跑车呢！乖……”

那声音温柔得让林语蓁几乎以为是错觉，在她的记忆里，母亲的印象就只有如同怨妇般的抱怨和毫不讲理的强势。童年实在是没有值得回味的快乐，那段记忆被封存在心底最深处，林语蓁希望自己永远不要想起来。

但现在，她动摇了。

“阿湛，什么时候回来？我煲……什么，你今晚不回来了？可是我做了你最喜欢的排骨汤，还有，蓁蓁也很想你……有什么事一定要今晚做，明天不行吗？”

从思念到失落，也不过短短几秒，在人生漫漫几十年里什么都不算。尽管母亲在笑，林语蓁还是很明显的感受到了自她身上扩散出来的低糜。

林语蓁觉得自己就是编剧，后面的事情就如同剧本一样按部就班地向她展开，失落一点点凝聚成失望，母亲再不会频繁地与父亲联系，无形的帷帐就此在两人之间挂起，终于在两岁那年，他们选择了离婚。

一直以来，林语蓁都认为离婚是由父亲提出来的，但走马灯却告诉她，母亲才是做出这个决定的人。她有些惊讶，却忽然理解了母亲强势的理由：没本事的人迟早会吃亏，与其等着任人宰割，不如让自己变得更强。

“你对人只应有两种态度：有无价值，能否利用，没有价值的人无需交往，不能利用的人尽快抛弃。不要与没有家教的人争吵，无时无刻都不应该忘记自己的身份。”

索性林语蓁没有让她失望，她以有这样的女儿而骄傲，却没有想到过分的束缚会让她们渐行渐远。

十六岁的林语蓁敲定了人生中第一笔交易，林太太高兴得不行，为她购置了一套房子，装修风格由她自行决定。

这套房子最后成了林语蓁脱离她的资本。

焰阳是公认的好学校，学生的成绩出类拔萃，升学率高得离谱，但一直以来对学生的德行教育多有忽略。林语蓁很早就知道有人背地里叫她“装模作样大小姐”，有些胆大的偶尔会当面这样叫，她都不在乎。

老吴比她高一个年级，担任学生会主席，出于职责和义务，他见到了就会说上几句。然而林语蓁毫无感激之心的样子也让他成了学生们的笑料，说他热脸贴冷屁股，对此老吴皆一笑而过。

“皮孩子，管他们怎么说，我俩问心无愧就成。”街角咖啡店打烊之后，老吴跟林语蓁经常两个人谈心，边说边把手上的酒瓶碰得叮当响。咖啡店日常销售的产品没有酒，这些酒是专门为朋友准备的，尤其是林语蓁，每晚老吴都要准备一杯长岛冰茶，提前放进冷柜冰镇起来。

画面老电视似的闪着雪花，下一秒就切换至蓝光超清，大雨倾盆，把林语蓁浇个正着。她抹掉了脸上的水滴，没急着避雨，而是先一览四周。

这场景她熟悉得很，前不久还回忆过，只是不知为何顾凛然的身高只到她的腰。林语蓁定睛一看，才发觉不是顾凛然矮，是自己太高了。

顾凛然还是孩子身量，她却是个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