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太太的一句“一起拍张照片”, 让两个不完整的家庭印在了同一张相纸上。

元宵佳节一过, 高三学生就开始上课了。这个假期对穆倚乔来说意义非凡, 她特意让林语蓁把“全家福”多洗了一份镶嵌在金色小相框里，和水滴形挂坠一起戴在胸前。

郑亚纪显然对这个新多出来的东西很感兴趣, 从返校那天开始就不停地追问她，致使全班同学都非常地好奇而八卦，连她午间小憩都不放过。

友人甲：“小穆睡着了，快, 你去看看那个是什么。”

友人乙：“为啥是我去啊？你想知道你自己去。”

友人甲：“你可别告诉我你不想知道。”

友人乙：“想知道我也不冒这个险，你忘了她会这个？”

他做了个左勾拳的动作, 差点打到甲的脸，被甲嫌弃地躲开并和丙丁戊一起陷入了沉思。

穆倚乔压根就没睡着, 憋笑竖耳朵听听他们到底有什么打算。

长久的沉默之后。

甲：“我们……还继续吗？”

乙：“谁提出来的谁上。”

丙丁戊以同一频率点头。

甲：“…你们是魔鬼吗？”

丙丁戊重复前一步骤。

几个人围成一圈思考对策，穆倚乔从手臂的缝隙里偷窥他们, 最后没忍住起身托腮一脸看好戏的样子，似笑非笑，把回过头的甲吓个半死。

回家说给林语蓁听的时候, 穆倚乔还是觉得好笑极了, 差点一口水喷在电脑屏幕上。

但林语蓁只是看着她笑，那是很欣慰的笑容, 也充满了爱意, 穆倚乔被她看得脸上温度骤升, 情急之下顺了本书遮住脸, 只留两只眼睛在书页上方。

“干嘛这样, 笑得我心里发毛。”

林语蓁眯起眼睛，纤长的指揉乱她的发：“你变了很多。”

穆倚乔不是很懂她的意思，但林语蓁已经继续进行电脑上的工作了，并不予以解释。她看着林语蓁的背影，歪头眨眨眼，着实不甘心这种近乎捉弄的行为，于是一点点凑过去，越过林语蓁的肩膀看向屏幕，却发现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各类文件数据。那是一个几近空白的文档，偏上的部分有一行标题大小的宋体字——人类是群居动物，一个人是无法生存的。

穆倚乔躺倒在沙发上，闭着眼，用书遮住脸，一只手垫在后脑勺下面，一只手扶着书。

是说她交到朋友了吗？穆倚乔觉得不是很对，她和郑亚纪早就是朋友了。

那是什么呢？

越躺越觉得眼皮沉，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她记得曾经的那些过往，却再没有遇到过林语蓁，一个人走过了高中毕业，孤伶伶地踏上了通向社会的道路。她成熟沉稳，偶显圆滑，渐渐有了众多的倾慕者，但身边一直空着一个位置。所有人都看得出这个位置被预留了，却没人知道究竟是为谁预留的，直到她从跨海大桥上纵身一跃。

海面上激起大片的浪花，转瞬又恢复到往日的宁静。

吓醒的穆倚乔直接就扑进林语蓁怀里，两只手紧紧攥着她的衣服，指尖发白。

她鲜少会有这样的时候，定是想到了不好的事，林语蓁并不多问，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轻抚她的背。

高考前的三个月，每个学校必有的大活动开始了。穆倚乔作为“改邪归正”后的典型，毫无悬念地当选了学生代表，在百日誓师大会上发表了演讲。

“稿子都背好了？”小于妈急匆匆地穿梭在后台，一边帮她整理衣服一边叮嘱，却在问完后自己先笑了：“哎你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别紧张。”

穆倚乔没应声，眼睛始终盯着脚尖，余光瞄着林语蓁。

站在台上被聚光灯照射的一瞬间，她有些恍惚，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似曾相识，但并不奇怪，她知道这是以前的记忆在作祟。

要么就让我直接想起来啊，她在心里吐槽。

由穆倚乔来进行演讲，这注定是一次与众不同的大会。没有煽情的话语，也没有激动人心的鼓励之词，单单是她往台上一站，整个会场便鸦雀无声了。

穆倚乔手里的演讲稿，在这一瞬间成了无用的废纸，那些本应该从唇齿夹缝中吐出的激昂悉数悄然，融化在了喉间。

“加油。”

仅此二字，却犹如甘霖，滴落在每个学生的心田上。

大会结束后，穆倚乔逆着人流来到林语蓁身旁，心有忐忑。林语蓁依旧是一身黑色修身正装，衬衫领口的扣子紧紧护住她纤细的脖颈，惹得穆倚乔不自主地动了动喉头。

真想咬上一口。

不过在林语蓁看过来的时候心虚了，这心虚来源于上台前小于妈给她整理衣服的动作，明明没什么值得心虚的，但她就是下意识避开了林语蓁的目光。

也正是这个动作使她错过了林语蓁嘴角淡淡的坏笑。

越是临近高考，复习越是紧张有序地进行，而在逐渐回暖的四月天里，焰阳发生了一件人心惶惶的事。

沉默许久的高恒，拖着近乎无法行动的身体，爬上了穆倚乔班级所在的三楼，他用吐出的鲜血在门玻璃上按下了一个血手印，最后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没有人听清楚他说了什么，除了穆倚乔。

学生们都陷入了恐慌，霎时间尖叫声充斥在教学楼中，只有穆倚乔呆呆地看着他缓缓滑落的身体，一步一步向他靠近。

其他人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但她打心底感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她听林语蓁讲过以前的事，把这些当作睡前故事来听了，能记得的东西不多，自己过去的排名却绝对清清楚楚。

两个时代加起来，高恒背叛过她两次。婚约不算什么，但在从前那个兵荒马乱诸子夺嫡的时代，这背叛几乎要了她的命。

高恒在临终前忆起了从前的过往，她却依旧一片空白。

穆倚乔慢慢蹲下来，回应般说道：“若你早早晓得我才是圣上心中的人选，也便不会落到如此境地了。”

她伸手为高恒合上双目后，撇过头不再看他，心中感慨万千。

报应这事，放在以前穆倚乔压根不屑一顾，但现在不同了，世间之事，太玄乎，两世都没好结果的高恒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几个月前她还以为高恒会憋足劲搞什么大动静，没想到……

因果好轮回，只是吓到了班里同学让穆倚乔很是过意不去，郑亚纪连着两个礼拜都拽着她不肯撒手，说什么“好女怕缠郎真不骗人，是吓死个人”。

段琅若出面给了家长们一个解释，顺便通过这件事警告学生们不要早恋，没想到效果还不错，放学之后的小巷子里再也没见过牵小手的小情侣了，据各位家长汇报，孩子们一放学就回家做作业，乖得很。

但已经造成的心理阴影是无法抹去的，好几个学生不得不回家调整状态，以至于小于妈为此焦头烂额。

“升学率啊升学率！要被隔壁那个烦人刘超过了！”

小于妈额头顶着桌面，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黑气，被走进来的穆倚乔正好看见。她已经习以为常了，压根就不看她第二眼，把作业本往她桌子上一放：“都是三岁孩子的妈了，咱注意点形象行吗？我可真是没见过比你更现实、更敢说真话的老师了。不是我说你，你当年怎么进的焰阳啊？”

“当然是考进来的呗，我成绩专业第一，直接就被焰阳看中了！”

穆倚乔满脸都写着不信两个字。

高考来得很快，在小于妈的担心之中如期而至，即便是心如死灰，脸上也是一副高兴的样子。

这天下着小雨，有些许的凉风，好多学生都穿上了Nike的衣服，老师们统一发了印有口号的红色T恤衫，还有身着旗袍的家长助威，看着很有气势，但穆倚乔只觉得好傻。

环顾四周，之前回家调整状态的同学们也来了，面色并无异常，她稍稍安了心，愧疚之感也减轻一些。和他们打过招呼后，穆倚乔还是觉得林语蓁身边最舒坦，便又回到了原位。

“感觉怎么样？”林语蓁问道。

她并不担心，只是想到古代时每每被圣上提问就发抖的六殿下便关心一下，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了现在。穆倚乔并不记得那些，只当她觉得自己在紧张。

“毫无问题，我舒坦得很。不过今年没人和我竞争，没什么意思了。”

她说的是高恒。

林语蓁搂着她的肩，脑袋挨着她与她贴贴脸，笑问：“不是还有池纪吗？”

这个名字好久没听见了，一时间穆倚乔没转过弯，想起时若有所思：“那个书呆子啊……我倒是希望她能超过我，她的人生被规划得太方正了，也很没意思。”

“这也没意思，那也没意思，那你觉得什么才有意思？”

林语蓁这个问题问得好，穆倚乔看了她一会儿，凑近她耳边说：“你。”

活了两辈子的老妖精耳根都红透了。

语文考试结束后，穆倚乔第一个走出考场，出来的时候还打着哈欠，被记者追问今年的考题是什么难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