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喧闹的人声,薛麟坐在西北角的小花园里,旁边是一池静水,偶尔风过,吹起几圈涟漪,又被亭亭的荷叶拦下。
他坐的位置是池边的台阶,被茂盛的夏草挡着,沈愿来回两次才依稀看见他的背影。
“怎么坐这?”沈愿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薛麟一条腿屈着,手腕搭在上面,另一只手把玩着小石子,要扔不扔的。
他略偏偏头,看见是沈愿,没说话。
沈愿也就这么陪着。
很久,沈愿才听见他开口:“殿下,父亲……没了。”
他的语气竭尽可能的平和,嗓音却像被沙石磨砺过一样嘶哑。
“他是个英雄。”沈愿不会安慰人。不管是以前在灭世部做任务还是现在的任务,他见惯了太多人的生死,在他看来,死亡是所有人、物都会经历的一个过程,它不是终结,只是过程。
1221曾经告诉过他生命的艰难,那时他不懂,现在隐约明白了个概念,但还是体验不到。
所以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薛麟。
不知道是哪个字眼触动了薛麟,他转过头,动作很大:“英雄?他手握重兵身居高位依然为你们王室守疆卫土,现在战死沙场,在你们看来,这狭隘的两个字就可以概括他的一生吗?”
“沈愿,那是我的父亲!”这句话薛麟用的是几近吼的语气。似乎打开了一个阀门,一切翻天覆地的情绪得到了宣泄口——
“你们不懂,你们都不懂……”他哽咽着,大滴的泪顺着脸颊滑下,还没等滑落,就被他用手背抹去。
似乎觉得丢人,薛麟一手盖在眼睛上,语气像落单的幼兽发出的哀鸣。
“我父王……自母后走后就没有再立后,从小……我的一切都是他教导的,他上朝带着我,行军带着我,那时候我还没有他腿高,走累了,他就当着朝臣的面让我骑在他脖子上……”
“他是我父亲啊沈愿,他不是你们的英雄……”
沈愿静静听着,他的眼底清澈地映着月光,很柔和,也很漂亮。
薛麟情绪略微平和了些,他似乎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对沈愿发火,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
薛麟默了默,向东方的主殿看了一眼,那里的酒气和粗犷的笑声似乎就在耳边,又像隔了一个世界。
“可是你看……现在有谁记得他啊。”
沈愿只是看着,他的心情就像面前的潭水,薛麟的话在他心里投下了一个石子,轻轻地带了一圈涟漪。
“你们为什么会为死亡感到难过呢?”沈愿说,“所有人死后,都会重新变成数据,他不会痛苦,等到重新组合的那天,又是一个新的人。”
“人间的纪念和喜怒都再和他们没有关系了。”
薛麟愣了愣,他试着消化了沈愿的话。他说的大概是话本里投胎转世一类的意思吧。
薛麟说:“殿下,不管人死后会怎么样,没有人有资格说这个人间再和他没关系这种话,他曾经活过,这个人间有他们痕迹,而我们活着的人也会一直记得。”
“人的难过是控制不了的情绪,殿下。”
“那你的难过是因为薛将军的死吗?”
薛麟低垂着眼,话里有浅浅的鼻音:“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