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该向哪里去，自他记事开始，他就一直住在候堤。他没有家，也没有朋友，总是一个人。

如果小白不是小白，事情本来不是这样的，他会有最舒适的环境，还有人类的毕恭毕敬，然后，等到一个合适的日子，一飞冲天，永远离开这里。

飞行者的出现是吉兆，但没有人类能目睹他们的降临。飞行者在人类中长大，保有对家族最初的记忆，他们需要不断练习飞行技能，以便有一天能回归飞行大队，找到自己的家族。但小白，他什么都不记得，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于是他成了孤儿。后来，到了大家都开始飞行的时候，小白的处境变得更加难堪。

他不会飞。

翅膀这种东西，靠的是血统。拥有一对强健有力的翅膀可以获得普通人所没有的能力与荣耀，接受别人羡慕的目光，成为一切瞩目的源头和焦点。而普通人，只能如钉子般深深扎根于地上，仰望着天空中那个高不可及的身影。

偶尔也有例外。

你要么生出一对翅膀，可以骄傲地翱翔在人类之上，要么没有翅膀，过着普通人最普通的生活，但你绝不能，在身后立着一对翅膀，却不会飞。

没有人教过小白该怎么飞，毕竟飞行本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他只会在没有人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舒展自己的翅膀，想象从天空俯瞰地面的场景，把翅膀浸在溪水中仔细地冲洗干净，再拖着那对毫无用处的翅膀躲到阴暗处，看着其他飞行者轻而易举地飞上天空。

飞行者——真正的、能飞的飞行者不喜欢小白，在他们看来，小白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他们从不和小白说话，有时偶尔遇上小白，目光经过小白的地方，就飘过去了，绝不多停留一刻。

小白理解那些看不起他的飞行者，他甚至在心里暗暗赞同他们：是呀，谁叫他不会飞？那些蔑视和有意无意的忽视，都是应该的。

可是小白没有想到，就连人类也憎恶他，而且这种憎恨比飞行者的还要深，几乎到了仇恨的地步。这是为什么？就算不会飞，他也是一个飞行者呀，难道他们不该尊重他一些吗？甚至，他们嘲笑小白不会飞比飞行者还要频繁。

“你走开！我们不和怪物玩！”一个小男孩躲在一棵大树后，另外几个小男孩也躲得远远地，似乎打定主意，只要他一过去，他们就一起跑走。他们都是人类。

“我不是怪物。”小白忍着眼泪说。他不敢再向前走了，他看到他们的手里都紧紧地攥着石头。

“你就是怪物！你长了翅膀，我们都没有。”那个自认为最勇敢的、离他最近的小男孩说。

“飞行者都长了翅膀呀。”小白很委屈。

“你不会飞！你就是怪物！”小男孩笃定地说，其他人也跟着点点头。

如果是从前，小白会在大家把他嘲笑得无地自容前仓皇逃走，可那天，一个想法突然冒了出来：既然他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飞行者，那就做一个普通人吧，也许这样，大家就不会再笑他了。

小白这么想着，就说：“我不是飞行者，当然不会飞。我不是怪物。”

大家都很惊讶，小白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口气和他们说话。

小男孩怀疑地看着他：“你不是飞行者？那你是什么？”

“我是……普通人。”小白说。

“你不是普通人！普通人没有翅膀！”

“那我是什么？”小白怯怯地问。

“你有翅膀，你是飞行者！”

“可是我不会飞。”

“所以你是怪物！飞行者中的怪物！”

小白难过极了，他到底属于什么？他什么都不属于。

一直到几个小男孩都跑远了，小白还站在原地。普通人没有翅膀，所以，没有翅膀，就是普通人了吗？要是他没有翅膀，该多好！如果……他把自己的翅膀砍掉，是不是就能成为普通人了？

砍掉翅膀是很容易的，小白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斧头。尽管他有一对颇显累赘的翅膀，他的动作依然很灵巧，没有惊醒在深夜中酣睡的人们。可是当小白展开自己的翅膀时，他还是一阵犹豫：瞧，这对翅膀多大，多气派啊，上面的羽毛洁白、有光泽，就是飞行者的翅膀也不一定有这么漂亮；不过，飞行者的翅膀是用来飞的，他们才不在乎谁的翅膀更好看，只要飞得高就行。不会痛的。小白对自己说。就算疼，也要忍耐，不失去翅膀，就做不了普通人！

“你在做什么？”黑暗里，一个低低的声音问道。小白一惊，手一松，斧头眼看就要砍到翅膀，旁边一只翅膀有力地一挥，斧头落到了空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