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到沈家老宅处时,周围已聚有十数人,心善的替沈长安收拾捡敛物件,余下几个撑着伞,俨然一幅凑热闹模样。
她心底有数,暗嗤一声,绕到沈长安跟前去。
老宅往院里塌的,堂室侧房都被土木遮的严严实实,唯有半边歇室还留着,赵氏见沈长安双目通红扒着床榻,嘴里也不知是个甚么滋味。沈家老三沈先得了消息,老早也赶到了老宅,正举着锄头挖土刨木,沈老三四方脸庞,一张黑黄面皮上淌着雨水,嘴紧抿着也不说话。
他将铁锄举过头,顺势挖下,似碰到硬物,将木头从土块里勾了出来,蹲下身左右端看半响,才叹气道:“这平梁檐椽,上边都是小孔,朽的很,怕是被白蚂蚁咬的。”
“三叔,我看看。”听闻,沈长安抬起头来,眼角浸泪走到沈三身侧,接过木料来回翻看。
赵氏撑着伞,凑过身去,才见这檐椽上都是细密小孔,不时还钻出生翅蚂蚁,小声惊呼道:“果真是白蚂蚁,想必冬日里这些鬼东西窝在巢中,昨夜下雨,从地里钻了出来。”
沈三摇头:“幼时我就在宅子后老树根下找到过一个蚁巢,本以为全都挖了去,不想还有。”
他说完,瞥了沈长安一眼,皱着眉只能叹气。
沈长安拿着檐椽,平日里清扬好看的眼现下盈满泪光,却死活都不叫那包泪落下来,嘴唇打着颤,脸色白的吓人。她蹲下身子去刨埋着床的土块,赵氏站在背后,也听不到半点哭声,唯见她不时举起手擦脸偷抹泪。
这可怜孩子,赵氏举着伞,只能安慰道:“三妞你莫慌,我回去叫你叔牵驴车来,你先将屋里物件扒出来放好,人没事躲过一劫就是万幸,压着人可就真不值当了。”
“嗯。”沈长安垂着头,眼中泪光更甚,颤着音小声道,“劳烦婶子了。”
“又说这些。”赵氏说完,转过身急急忙忙往家里去,还不忘白了眼旁边撑伞看戏的王林氏。
耳边絮絮叨叨有人说着话,不肖想也省得是嘴杂的几个妇人家,沈长安不理会,安静扒出枕头,侧过身将那装着几十两银钱的荷包系在腰带后方,好生用蓑衣挡着。
她年幼时,沈父沈母尚在,家中虽不富裕,亦不能算作清贫,那时不懂五蕴六妄,贪嗔痴乐是甚么,只知有吃的就笑,哪儿破皮了就哭。
后来没安生几年,沈父逝世沈母卧病榻前,沈长安随年岁渐长,也能守着老宅、田地活下去。
村里人背后嚼口舌,多数时候她也不理,左右不会掉块皮,哪怕苦些也总能活。那时沈母尚在,吃喝拉撒都在床上,沈先虽会帮衬着打理田地,但家里活计,是没人管她们的,寡妇孤女,惹了总不好。
沈长安手短脚短,自然照顾不妥帖,时间一长,一屋子冲天死物骚臭味。沈母常年躺着的臀背,坏死化脓,逝前一年,不大爱说话,也不搭理人。
沈母西去后,沈长安觉着,都这样了,命该再差不到哪去,守着老宅如此活下去也成。反正人生于天地间,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左右显赫富贵都不过一死,前生十几年怎么过,后半生也一样。
可如今老宅坍塌,才是连个能安慰歇脚的地方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