坛罐先前被她洗净晾晒在院子内,泡萝卜须得将萝卜晒干水许方可入坛,沈长安把圆润的萝卜切成或块或条模样,找来个干净竹匾摊好晾晒,遂洗净锅添了几瓢水,等着水开。
再过没几日就是寒食节,致祭、添土、挂纸钱一样都不能少,纸钱还需在镇上去买,又是一笔花销,这纸钱是烧给地下先祖们用的,却也划算应该。她掐着指头仔细盘算纹钱多少,一番下来,存蓄唯有一百八十多文,心下暗叹,再不典当玉簪,寒食过后就真的身无分文了。
正想着,就见顾如珩一手推着轮椅,一手拿着蔗糖到灶房跟前:“今晚吃萝卜?”
那怡糖被她吃了一半,说出的话竟叫人听出了两分委屈。
沈长安闻声看她:“是不喜吃?”
“也并非如此,不过是祖父做的难以下咽,日头久了,就不爱吃了。”
倒不想还有这般缘由,沈长安看着她微蹙的眉,恍惚忆起曾去山下猎户家送过东西,那家小崽挑食时也是如此模样。
她幼时,同顾如珩见过数次,不过随年岁渐长,就愈发不记得当初旧事。前几日再见,说到底心头是怕,加之顾如珩骨秀神清,与自己褴褛俗庸相别云泥,心头又泛出卑怯来,却不想相处过后,竟觉着她分外好切近。
沈长安露出小梨涡道:“我并不煎煮,是要做成那泡萝卜,爽脆可口,不难吃的。”
“你做的饭食皆合我口,我省得。”顾如珩正色点头,又轻抿了口蔗糖。
她抬眸眺了眼沈长安,那张小脸被柴火烘得粉扑扑,纤长微卷的眼睫轻轻颤动着,叫人看了心尖都泛痒。
沈长安怕灶房烟霾熏着她,忙劝她回去:“灶房里油烟火气重,你不若去书房或歇室待着。”
顾如珩摇头:“你且忙你的,现下脑袋昏沉,想来午间睡多了,并不愿看书习字或休憩,我看你做菜就是。”
小黑一蹦一跳扒着她靴履,瞧着蔗糖就想吃。
“乡下妇人做菜都是这么一回事,那你离远些,油烟味熏人,衣裳沾着有味。”
“嗯。”
顾如珩应声,退到门口,指尖捏着仅剩的糖快逗弄狗崽,她将蔗糖移到何处,小黑便瞧往何处。
逗得狠了,狗崽顺势前肢趴伏于地,就想扑上来,尾巴摇得分外欢。顾如珩见状,面无神色,将那最后一块送入了口中。
“嗷。”
原先洗的坛罐差不多已被晒干,沈长安便将自己从老宅背来的泡菜坛挪到了旁侧。泡菜做来简单,却是费盐,盐乃民生不可须臾或缺之物,自古皆由朝廷接管,早年盐铁交由三司打理,为适应统一需求,朝廷调整东南盐法,官卖盐价按地区而不同,每斤为四十文到五十文足。
实则较十余年前贵了二三十文,江南东路地处淮南,吃的都是沿海运来的末盐,斤为钱四十,沈长安买的就是这末盐。所幸去年江东提路张籍见官卖盐质差,量不足,然私盐分量加饶一半又价低,便下令将末盐价钱降至了每斤二十文。
沈长安虽不知晓这里面缘由,也是晓得盐便宜了许多。
她先在坛中用盐里打了道底子,即寻常说的出胚,又将切块的白萝卜放入坛中,上面再码盐,一层萝卜一层盐。盐多虽花的纹钱多,却是没关系,吃时可以洗,但少了就容易坏。
顾如珩在她身后,一手支着下颌,露出白净腕臂,随小黑一道歪着头看。
白萝卜尽数放好,沈长安搬来那老坛,将老坛水倒了些于新坛中。怕这暗黄坛水惹顾如珩不喜,声音低了下去,局促解释道:“这是泡菜的老坛水,新坛不加的话,泡的不久没有酸味,不...不脏的。”
顾如珩止住轻敲扶手的右指,语调清冷:“你只管安心做,我便只管吃。”
小巧耳垂微泛起红,沈长安点头埋首继续做着手头之事,她将新坛添水盖好,又搬来个精致的小坛腌泡红萝卜。红萝卜泡制讲究,须得将水烧开,加盐香料于水,待盐全都化开了舀起放凉,再倒入坛中腌制。
大半响下来,早已弄得额头鬓角都是细汗,湿漉长发熨在脸侧,并不舒适。沈长安正想抬袖,就见视线内突然多出张绣纹手绢。
耳边传来顾如珩低哑嗓音:“你擦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