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如珩唇边浮起一抹笑,放下支着下颌的手,坐了端正:“我竟不知你这般会哄人。”
“你说的我皆已悉知,往后便不这么说了。”她语气颇淡,却带了十足十的认真,看着沈长安的目光愈发深沉,浓郁似再难以化开的夜色。
其实沈长安所言之理,顾如珩缘何不知,不过无关痛痒的自讽罢了,却不想沈长安当了真。
她虽近来数年不曾见沈长安几回,也能自顾宁闲谈中听闻几句其现状,知其过的并不顺意,受尽村中非议。自然,愈发珍视其纯良。
沈长安颤着眉睫,安静吃饭,顾如珩晓得她秉性,随她一道静声不语。待到腹中饱意七分,方放下筷著,沏了杯茶水,靠着椅背,用瓷盖略微撩去茶叶,小口浅呷解着腻。
却听沈长安道:“明日,可要替你买些寒食用的东西回来?”
“不用。”她呷着茶水,接了话,“顾家寒食并不祭祖扫墓,你替我顺道送信就是,不添物什。”
“好。”利落收拾完残羹剩菜,沈长安端着碗碟走去灶房,就见堂室中李老汉正闭着眼,头颅微垂,昏昏欲睡。
她将碗碟放好,按着方才顾如珩所言,唤醒李老汉,领着去客房。
顾家客房因不时有人居留,布衾并不需再铺,自然也不肖整理。将李老汉领到客房门外,才去灶房收拾清洗。
天已全然暗了下来,等做完琐事,洗漱干净回居室,旁侧顾如珩房间里仍旧闪着光,她看了一眼便进了房,将仅存百余铜板尽数取了出来,又自顾宁给的钱袋中拿了一例碎银。
农家人干的都是卖力粗活,极伤衣物,不时要破一两个洞,就得缝缝补补。沈长安点燃油灯,拿过晾干的麻布衣裳与针线,坐在桌前,逢上补丁。
她眯着眼,穿针引线,又裁下无用旧衣一角,添在洞口处缝制,手上动作不停,那双眸子却是无神的,被刺着了,才小声轻呼,将食指放于唇边吮吸止了血。
脸上微微浮起倦容,低垂着眼帘,显露出一分怅然来。
指腹针眼早已不再冒血,她回过神利落将两件麻衣同长裤缝补好,才褪下衣物,和着中衣钻进了床褥里。
翌日一早,卯时过一刻,沈长安迷糊揉着眼自床头坐起,舒缓了番筋骨,下了床穿衣套鞋。乌黑长发发尾处略微泛黄,她将头发用头绳拢好,换上昨日刚缝补好的麻衣,轻步推门而出。
庭院内两株桂树挂着晨露,因天微寒,不闻半丝虫鸟喧杂,岑寂无声。天际微泛白,顾如珩同李老汉俱憩睡房中不曾醒,沈长安烧起火熬好粥饭,就着昨夜残羹囫囵吃罢,背着竹篼上路赶集去。
石板路为青竹所荫蔽,难以视物,她便走的慢了些。待走到村口,王大强依旧早早牵着驴车侯在牌坊下,简单道了声好,沈长安腿脚走的愈发快。
路上多有挑菜担柴赶集的男女老少,苇塘村至扶余镇上,大路是一条两丈宽的黄土道,小路便需翻山。今日她不急着卖炭火,就直接走的大道。
行至辰时末,总算到了扶余镇镇口。江南东路多水乡,扶余镇便算其中一个,小巷曲折,仅容一线天光泄入,更添古朴幽深。淙淙溪流蜿蜒,每一幽深处都略带些文雅,不时往来马帮,驮着货物串巷而过,铜铃声叮叮当当才给诸条古巷添了烟火气。
赶集的人都守规矩,安静着往来于大道上,并不愿叨扰巷子里的富贵人家。这里是镇头东处,草市位于西侧,还要走上一段路。
桨声帆影,烟雨尘印,青山碧水白帆响桨。镇里蜿蜒诸多水道,水道上飘着颇多乌篷船,船上载满了赶集人家,抑或杂七商货。沈长安打量着,摸了摸衣襟内的书信,这才舒缓了口气。
愈近西市,愈发喧杂吵闹,街道两侧俱是各色商铺,她不知镇上药店位于何处,往昔虽来过,却是沈先带着的。故而走到一面色颇善的妇人跟前,轻声问着:“婶子,你可知去镇里头大药店怎么走?”
她生的好看,诚笃又乖顺,偏说的小声,妇人忙活着,并不听得清,大声问她:“小娘子,且说大声些,我听不大清。”
沈长安便开了嗓,拔高声音再说了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