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安回过头,看一人一狗玩的正欢,眼中含笑道:“怎么把它放了。”
顾如珩仍俯着身子,面无表情搓揉小黑肚皮:“夜里总有异响,怕是家中进了老虫,指不定放了它还能吓吓那些畜生。”
“老虫”沈长安赫然,“我夜里睡得熟,不曾注意到竟进了这东西,待会儿我下山去赵婆家买只狸奴回来。她家下了崽,该是有两月捉得了。”
“家里都随你。”
顾如珩收回手,小黑便翻过身子颠跑到了沈长安脚边。
“今日那药房掌柜看了信如何?”
“他说会按你信中所言打理妥当。”沈长安别过脸,没说那掌柜甚么不是,“昨夜的老人家可回去了?”
顾如珩洗净手,嗯了声:“今日晨起,我自后院出来,他就拜别了。”
锅中小菜炒的已青翠好看,两人吃罢晌午饭,顾如珩头脑略微昏沉,加之院中并未有来人,漱口后回了歇室。
天气好,稻苗于暖日下长势最盛,三月末日头不大,不怕晒伤苗子。
沈长安翻了遍庭院竹扁上草药,思及占城稻搭着茅草,扛上锄头去了山下田地。她路过沈家老宅,又去后处白蚁窝看了看,不似前两日般猖獗,今日这群白蚂蚁尚且算安分,并未到处肆虐横飞。
老宅残垣胡乱堆砌着,还得在寒食前空闲两日把顶上茅草挪开,该搬的搬,余下的到时候石匠自会处理。
沈长安看罢白蚁窝,一路向田间地头快步走去,她在田埂上脱下草鞋,卷起裤脚就利落下了田。将占城稻苗上盖着竹条的茅草点点掀开,令生长一指余长的秧苗露于日光下。
这块小小秧苗田里,略混杂着野草,蛮横汲取稻苗所需。沈长安弯腰仔细察看,轻柔撩开苗叶,把野草连根拔除。
再过没多少日,就该插苗了,正需田间的水充盈。故而她拔扯完草上了田岸,并不管脚上淤泥,扛着锄头到田角,将前两日挖开的缺口堵上蓄水,为插苗做准备。
插苗讲究快速,否则苗根要被伤着,这四亩地唯沈长安一人,一日是定然办不妥。清明过后村里各户人家都会陆续插苗,故而关系切近的几户,便会商量着做这事。
往年沈长安都是同沈三叔及赵氏夫妇一道,三户人家合伙,今年怕还得去问问他们。
田角缺口堵的已严实,一番劳作下来,沈长安人已是汗涔涔,她就地坐到锄柄上,略微休憩了会儿。
当今朝廷,并不抑兼并,故而常有文人言之富者有弥望之田,贫者无立锥之地,有力者无田可种,有田者无力可耕。可扶余镇连带周围几个村镇,因地沃水足,除非一遇百年水旱之变,否则遭不了大灾。
以此观之,几个镇里,按理地主应当极少,毕竟各户农家若非实在难以维持生计,根本舍不得卖地。
然周遭几个镇上,地主大户甚多,沈长安他们这些贫农,原本按朝中田赋制度,一亩地只需交一斗半田税,实则除去寻常田赋之外还有诸多附加税负,折纳、支移和交钱杂余甚众。
况沈长安家境虽可划分至贫农之下,但县中官府叹苇塘村山水富饶,各户农家土地良亩甚多,就尽数把村中农户划分至中农富农之列。
她们这些老实农户,一没权二来地位地下,只能把冤屈裹挟血泪往肚里咽。不管朝廷是否再要变法,变天的不过是世家贵族,得利的如何也轮不到寻常农家。
哪怕沈长安家境贫瘠,官吏红口白牙一句话,依旧给她定为中农。虽十余年前主张变法革新的参知政事被罢黜流放,当时制定的条例却被现今皇帝大臣保存了部分。其中一条便是每年九月,由县长举办土地丈量,按土塙肥瘠定为五等,以丈量结果为依据,制定税数。
故此,沈长安每亩地须缴税米粮斗半,贯钱两千,五亩地下来,如何也剩不下多少余粮。她一人独居就拮据不堪,何况那些几口之家,便只能卖了田地做佃农。
所幸,今年地里麦子长势好,收成能有近二石,纳完田税,不定能剩几斗。
这么想着,手上举锄除草动作愈发麻利,虽麻布衣裳擦的肩上红痕火辣泛疼,到底影响不大,当做不曾痛过。
待到草苗除完,过了一个多时辰,沈长安一张小脸累的通红不已,原本还算柔顺的头发亦黏糊贴在鬓角两侧。
她抬头掐算着时辰,到了赵家门外。土墙篱笆围着赵家黄土老宅,沈长安惯例敲了敲贴着褪色神荼郁垒纸画的木门,等了几息,见木门被人打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