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马夫乐呵应声,心下思量今日可总算能吃上一顿,牵着马车在前路开道,任沈长安推着顾如珩走在车后不远。
长街之上车水马龙,布庄周围俱是穿戴用度商铺,虽有酒肆茶馆一二,然店内人员甚多,不留余座,一行三人只得继续往前行去。
沿河岸行至一处木桥前,几艘船只泊在港湾内装卸货物,沈长安并不识字,却也晓得对岸一肆馆前撑起的旗幡,上书一字为“酒”。便低声唤了唤顾如珩,同她指着那肆馆,神色无辜清明道:“如珩,要去对岸么,我瞧你脸色愈发不佳,不若就去那儿,正巧这肆馆,人不算多。”
顾如珩顺着看去,是酒馆没错,旗幡写有孙羊茶酒,然肆馆门首上悬着红栀子灯,意为娼|妓在内,可以就欢。此处乃河道一码头,劳工船帮甚多,多为进城盈生的壮汉,最是热血方刚,这孙羊茶酒虽面上是正经肆馆,可酒阁内定暗藏卧床,用红栀子灯日夜盖着,以为记认。
颞颥一跳,正巧见肆馆楼上一妇人,衣裳半解坐于汉子腿上,不知如何同沈长安言说,只略微看向前方一处道:“长安,瞧见前处饮子商贩么,可否替我买一杯。”
“好。”
轻易被她唤回注意,沈长安点点头,收回视线,小步疾走至饮子铺跟前,花了两枚铜钱好生抱着杯砂糖冰雪冷元子回来。
顾如珩谢过,捧着杯子小口抿,待她重新推着上路,才暗自舒缓一叹。
若是再问,便不好答了。
三人走了一刻钟,堪堪找到个装饰典雅的酒肆,门前“万钱酒馆”字样旗幡高悬,酒肆一楼人声鼎沸,传杯弄盏。店里侍从正招呼伺候着,余光瞧见身量气度各不相同的三人踏入门中,赶忙弓腰搭巾子迎了上去。
他瞧为首坐于轮椅上的贵人,风流好看,心生欢喜,朗声问道:“三位客人是打尖还是住店?”
“打尖,二楼。”店内有汉子痴痴看来,顾如珩冷颜,蹙眉别过脸。
侍从道了声“好嘞”,将三人领至楼梯处,见顾如珩腿脚有疾,欲言又止,也没说甚么,只是侧身,弓背侯着。
顾如珩接过车夫手中拐杖,撑手起身架好,慢步往楼梯上走,沈长安虽不说话,亦小脸担忧于她之后,一双手将展未展,怕她腿脚一软向后倒下。
所幸楼梯并不算长,待顾如珩踏上二楼地板,无意便瞥见左前方一束冠绿袍男子正酌酒看她,一脸玩味。
她收回眼,目无斜视走至另一窗前,侍从赶忙搽净桌榻,邀人上榻而坐。酒馆二楼俱是榻子,分外讲究典雅,浑然不似一楼般摆满胡桌,顾如珩虽小腿以下断骨伤残,只要不跪坐,问题也不大。
车夫在一楼吃酒,沈长安本欲点份清粥小菜将就,偏生顾如珩不言不语,灼灼看她,只得随她一道坐至榻上,可她自小不曾吃的这么规矩,两手亦不知放哪是好。
桌榻间各自隔着屏风,互不相扰,言语谈论声不大,互为窃语。沈长安微倾向顾如珩,声量细小道:“如珩,要不你先吃着,我不饿的,早间吃多积食了。”
她小脸上满是笃诚,若非眼神摇烁,顾如珩倒真信了,却也不拆穿:“那你吃碗粥可好。”
偷偷呼出口气,沈长安清扬浅一笑:“好。”
又乖又软。
顾如珩知她想些甚么,唤来一旁伺候的茶饭量酒博士,点了几道菜并一粥一酒。
不出一刻,一灰衣裹头布的行菜托着粥菜清酒替她二人摆好,躬身作揖又退了下去。量酒博士将清酒温于炉火上,一边介绍道:“客官不知,咋家这酒名曰爰咨堂,最是清香,唇齿留味,您请慢用,有事招呼。”
“嗯。”待顾如珩无甚表情一应,识趣退了下去。
须臾,丝弦之乐和缓奏起,四名身姿绰约札客各自持萧弄舞,顾如珩略微一眺,复将视线移至身前少女身上。
粥中参了鸡肉姜丝,沈长安小口小口安静的吃,该是饿狠了,小脸两侧鼓起,一撅一撅。
顾如珩半阖眼,一手执清酒细酌,一手伸直搭于矮桌上,无声慵懒敲着看她。爰咨堂虽甘旨适口,亦馥郁醇厚,将眼角都熏得红了起来,因路上颠簸,玉簪松动,一缕青丝颤颤垂于胸前,衬得人愈发班班入画。
鱼脍就之清酒佳人,最是滑腻。待回过神来,一壶爰咨堂全然入肚,所幸顾如珩酒量尚可,倒未沾上几分醉意。
然眼尾早红了通透,怀中亦尽是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