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临近三月三上巳节,港生于节庆一向淡漠,倒是鲁德培嚷嚷着要过节,港生不理会他,告诉他要是想去凑热闹自己去就是了,鲁德培不依却也没办法。
也难怪港生最近脾气不好,这话怎么说起呢,每晚港生一入睡,这人鱼就入梦来了,端着一盘黑乎乎的东西硬要港生吃,港生摆手也不行,非说什么没人试过拒绝他,说着就要捏起一块焦炭样的东西喂港生吃,害得港生老是半夜醒来,醒来就想打人,但看月下面容俊秀的鲁德培睡得香甜,也知道不是他的错,只好作罢,就是早晨起来难免显得精气不足,惹得鲁德培调笑道:“我可不是什么狐狸精,吸你精气,勾得你夜不能寐,你怎生变成这样?”
第一次的时候,港生就严令禁止鲁德培再接近灶台和明火,又过了几次,港生已经不再理会鲁德培,径直背上药篓就去采药了。前些日子,鲁德培陪他带着阿爹去了县里看大夫,又抓了最好的药,现下已是大好,港生腾出时间去忙活生计了。港生循了鲁德培的建议,搬家前一切照旧,所以也是每日打渔、采药、砍柴,不过,日子轻松多了。
这天港生正腰上系了绳子悬在半山坡采药,山里突然起了雾气,但他见了珍贵的金茱子,还是打算采完再爬上去,未料金茱子刚刚采完放进背篓,不知是脚滑还是绳子松动,他竟往下跌了去。眼见就要砸到山下石头沟里时,腰上的绳子似乎有了神力,紧紧地拽住了他,港生借着绳子的力量一点一点地爬回坡上,看到了在这端紧紧地拽住绳子的鲁德培。
“你怎么来了?要不是你,我今日可是要摔出个好歹……”港生一句谢谢还没有说出来,就看到鲁德培双手已是被麻绳磨出血,他当即抓住鲁德培的手要看,谁知鲁德培不肯让港生看,手一背,推说自己没事。港生自然不肯,使了大劲要看他的手,才捉了这双手来看。
“我是人鱼,这的鳞片被磨掉,会比你们人类的更丑……”
港生听了一时不知道是要笑他孩子气,还是要气他小孩子心性,最后还是心疼占了上风,他轻轻牵着鲁德培的手臂寻了一处溪水,小心翼翼地帮鲁德培冲洗掉血污,找了草药,撕了衣服缠住这双手。
“还是疼……”鲁德培见他分外小心,忍不住想要逗他。他的手确实是金贵,但是鲛人强大,一点皮外伤很快就可以痊愈。
港生见他低头看着自己裹成粽子的双手,料想这人鱼身娇肉贵,没吃过苦,这会儿难受极了吧,心里顿时不是滋味。
“对不起,都怪我,非要采什么金茱子,没看好脚下,害你受苦了。”港生说着捧起鲁德培的手,吹了吹,哄他道:“我给你呼呼,呼呼就不痛了,我小时候阿娘就是这么给我呼呼的……”
鲁德培十分受用,他笑着问道:“如果我每月都给你珠子,你能不能一直照顾我?”
港生也笑了笑,这人鱼平时教训起他来头头是道,又是成大事者,不恤小耻,又是立大功者,不拘小谅,怎么这会儿说话这样天真,人间有很多东西不是钱能换来的,天下亦没有不散的筵席,于是他回道:“阿培,我想你们人鱼也是要成亲的吧,皇帝有他的梓童,大官有他的诰命夫人,到时候我们各自成亲,就会有自己的娘子,这些小事,会有娘子照顾你的。”
“你也想要有个娘子照顾你?”鲁德培敛了笑意问道。
“当然,每个男人都是要成亲的。如果我有了娘子,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不用她来照顾我,我会一生一世对她好。”港生望向远处,那里升起阵阵炊烟。
“一生一世?”
“对啊,既然成亲,就要一生一世对她好啊。”
港生见鲁德培低头不再说话,只当这只人鱼还需要时间消化人类复杂的情感,他也不再说话,拉了鲁德培站起来往家里走。
两人并肩走到村口,正好遇到村里有人宰杀牲口,有猪牛羊,那血涂了一地,鲁德培忍不住一阵干呕,脸色苍白地加快脚步走了过去,港生只当他君子远庖厨,见不惯也没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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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巳节已经临近,连港生在的这个小渔村也比平日多了几分鲜活,衬着春日里朵朵花,少男少女们穿着鲜亮色的衣衫穿行在小路上,个个都是姚黄魏紫了,他们相约踏青或是结伴沐浴,互诉衷肠,一展相思愁眉。港生因着阿爹好转,生活有了盼头,也生出几分节庆的期盼,又抵不过鲁德培一再恳求,终于在上巳节的下午答应出门去市集看灯。
但凡是节日,到了晚间,都有看灯的习俗,似乎这样可以延续这流光溢彩的时光。港生同鲁德培立在街头,望着玉壶流转走马灯,千树花开大江流,俱是心神躁动。想来一是罕景激人心绪,二来这上巳节本是男女春日相欢的由头,女子多持兰沐香穿行街上,衣袖款摆之际已是留香醉人。鲁德培绕了街巷一圈,见弯弯细月坠在水面,想念海边望月,央求港生带他去。港生估摸着这人鱼是想家了,点点头就带鲁德培去海边了。
银汉虽迢迢,星河垂拱尽在眼前。两人并肩躺在狭窄的渔舟上,感受着春风吹拂下轻柔的海面晃动渔船的轻快,都生出一种千秋月销万古愁的思绪,一人一鱼好不惬意。
远处富贵人家搭在水面上的戏台子隐隐约约传来咿咿呀呀的唱词,借着水音传得远了些。“浪打浮萍无有不撞者,只怕回来不认得旧时身……”正是《玉禅师翠乡一梦》中的唱词,港生听得一时觉得自己恍惚也是太墟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