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春景借力站起身,垂着手, 靠在了身后的柱子上。
过了一会儿, 嘴中才轻描淡写道:“不晚,鞭子轻易抽不死人。”
太子领略了其中意思:与早晚无关, 即便你不来, 我也死不了。
虽然状态不好,却还有精力耍嘴皮子。
太子吊了一路的心, 略微放回了胸膛里。
“你、太子怎么来了?”荔王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舌头,额头出的汗滚滚而下, “不是已经南下了吗?”
“是已经南下了, 走到一半,想起来还有一事未处理, ”太子盯着荔王, 目光舔血食肉:“这事如鲠在喉,憋的我难受。”
“什么事?”荔王用手扶着身后桌子,问道。
“猎场行刺一事,我思来想去, 不能轻轻放下, ”太子为难道:“不然南下路远且长,若是贼心不死, 又想要我的命, 岂不是防不胜防?”
荔王强自镇定:“……不是, 凶手不是淑嫔吗?”
“皇叔真的认为是淑嫔吗?”
太子意味深长道:“侄儿不大信。”
“事实如此, 太子不信, 可找皇上申诉!”荔王说着,扶着桌角坐到了椅子上,喘出一口浊气。
太子一笑,没来得及跟他扯皮,闫真在一旁,重重咳了一声。
抻着脖子提醒太子道:“手……宋太医的手……”
太子看了他一眼,瞳仁飞快一晃,转到了宋春景身上。
宋春景靠在柱子上,似乎非常难受,说话间冷汗一层一层的出。
指尖麻痛感异常强,无法忽视。
那疼痛如跗骨之蛆无法摆脱。
太子视线一垂,看到他袖口湿了一片。
他一伸手,捞起宋春景一直垂着的、分毫未动的、僵硬的手臂。
手上立刻染了大片血。
再看那手:
碎肉模糊,向外狰狞的翻滚着,血红一片中露出一道道森森白骨,五个手指,竟然有四个被打的关节骨外露!
红白顷刻迷了太子双眼。
宋春景只觉眼前发黑,视线无法聚焦。
紧接着,耳畔嗡嗡作响。
他觉得已经坚持了很久,其实只是眨眼间而已。
脚下一软,天旋地转般倒了下去——
太子一抄手,将昏死过去的人接到了怀里。
他盯着那手,胸前剧烈起伏。
伤手完全暴露出来,未经处理无法自凝,仍旧滴答渗血。
甚至已经染红了半边衣裳!
太子低着头,刹那间脑中混沌难以理清。
无数念头匆匆闪过,他心道:我真的来迟了。
千军万马不曾叫他退却半步,泰山崩于前也不能叫他变色,甚至皇帝愤怒的质问也不能叫他害怕一点点。
此时,他的手却颤抖的几乎抓不住那胳膊。
太子只觉心中一空。
像登上惊险高峰,攀折下来一朵雪莲花,用冰块捂着、用密室藏着、用锦盒装着,小心翼翼捧在手心。
却被人任意抖落到泥土中,用力践踏。
这花沾了土、滚了灰,被蹂造的不成样子。
心中的锦盒空空如也。
他已经过了年少时盛气暴躁的时期了。
多年磨炼叫他收敛心性、不形于色。
同时杀伐更加果决。
千百个日夜磨炼出来一个人人敬畏、叫人闻风丧胆的太子殿下。
差点在此刻前功尽弃。
他视线微微垂着,脸色阴晴不定,难看至极。
杀意遍布四周,肆虐到在场的每一个人。
行刑人在威压之下心脏差点蹦出胸膛,双腿一抖,不敢发一语的跪了下去。
片刻后,太子抱着人站起身。
眼角的每一处细微动作都昭示着暴怒,眼中酝酿的墨汁再次将其他神情淹没。
终于,这索命阎罗抬脚一踢地上那剑。
剑似离弦,顷刻间飞了出去!
行刑侍卫登时倒了下去,喉咙里发出“咕噜”的血液倒流声。
脖颈之上,长剑立起,泛着骇人的寒光微微颤栗。
荔王腾然惊坐而起!
他按着桌子的手微微发抖,“你”了半天,才强自镇定,震怒道:“太子无故杀人,置天地王法于何地?!”
“天地王法?”太子冷笑一声,捏了捏拳头。
咯吱作响,那是他拼命克制住的杀意。
“猎场行刺一事,杀手已死,淑嫔又没了,这宋太医,可是唯一证人。”阴鸷锐利的眼神射向荔王,似乎有实质般钉住手脚,叫他动弹不得。
太子慢慢道:“皇叔这么着急处置他,倒叫侄儿不得不多想了……”
“太子这是何意?”荔王惊问。
不等太子作答,他朝天一拱手,凛然道:“太子枉顾礼法,视人命如草芥!今日之事我定会禀告皇上,求一个公正交代!”
“就算你不去,我也会去。”太子打断他。
他将人抱到怀中,紧紧护着,看了一眼院判。
院判心领神会。
伸手用袖子擦了擦唇边的血迹,爬起来到太子身侧。
他探着头看了一眼宋春景,颤抖着手按上几个穴位,松了一口气:
“生命无碍,只是还得尽早医治。”
太子仍旧盯着他,院判想了想,又道:“或许会留疤。”
太子不发一言,转身欲走。
“太子可要想好!今日若把罪犯带走……”
“嗖——”
衣摆起落眨眼间完成,唯有兜住的风穿梭其中,使衣角微微摆动。
飞来的剑长眼似的从他耳畔扎到了身后,狠狠钉到了墙面上,“嗡……”剑长而软,诈然受力不住颤抖。
荔王猛地被迫住口。
他只觉侧脸一凉,后知后觉感受到鬓角发丝拉扯的头皮惊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