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没落了。
其实早从太子被立东宫, 朝中分立党派, 将军作为既拥护皇帝又攥着皇子抚养权的‘特殊党’,就已经开始没落了。
但还不至于沦落到凋零一步。
随着皇帝衰老多病, 太子日渐长大羽翼渐丰, 朝中官员落叶知秋,已将太子视做未来的皇帝来对待了。
将军因为抚养沈欢的缘故,少不得要避嫌,从不站队。
因此越发没落, 只因为身份摆在明面上,又有是前朝老臣, 才不至于被人忽略了去。
东宫华丽招摇的马车行至将军府门前,稳稳停下。
太子将他放在将军府门前,说道:“我先进宫, 一会儿过来接你。”
宋春景:“我等下就回家了。”
“那我送你回家。”太子坐在马车里, 两指撩着窗边帘,看着他道。
宋春景不欲跟他在这里多纠缠, 怕引人注目, 先应承下来,“若是时间赶得上就好。”
太子心想一去即回, 当然赶得上。
心满意足的走了。
宋春景看马车拐出了道口,回过头来看将军府落了灰的大门。
朝中动乱一出,将军作为第一个惨死的亡魂, 直接打破了朝中鼎力局面, 给了荔王虚妄的自信。
现在荔王伏罪, 皇宫内虚惊一场的权利动荡落下帷幕,却是无论如何都换不回来将军的性命。
唯一彻底空了的,只有将军府。
将军府门户大开,是为方便来吊唁的人进门。
可是哪里有什么人,除了几位共事老臣,新人忌惮新皇帝,恨不得离的远远的。
两天,二日一夜,前来吊唁的人寥寥无几。
荔王伏诛后管家首要派人前去西北方向询问沈欢下落,不日,从西北传来信息,根本没有见过将军府的护卫队。
管家差点急疯了,这边为将军守着灵,那边继续派人一路往北寻找,竟然在北行道茂密丛林中发现了护卫队的尸体。
均是残肢遍地,死状可怖。
尸体已经腐烂。
辨认许久,才确认没有沈欢那个年纪的骨架。
消息传回京中,管家跪在地上,不由痛哭出声。
一日白了头。
他重新点燃信心,派人继续往北寻找。
将军已死,沈欢不知所踪。
真正为这场战争付出惨痛、不可挽回代价的,仿佛只有将军府。
将军府中人丁稀薄,从大门开始便鲜少见人,连带着眼高于顶的大管家都不见踪影。
他特意穿的浅淡,若有衣袖领口夹杂的别个颜色也是草木灰色略有简单安稳,像阴天时落雨前一刻的天色,沉闷、昏暗。
配饰早已尽数摘掉,远远一看,跟穿了孝衣一般效果。
宋春景在素白交错中无人阻拦一路往前,直通到前厅。
越到前厅缟素越繁杂,高大棺木停在前厅,白布扎的花朵一次摆列在上头,环抱着崭新的牌位。
将军没有家眷,唯一的沈欢已经不知生死,真正是孤家寡人一个。
只有管家与小厮依次跪在旁边,不停往碳火盆里扔着干燥的纸钱。
宋春景上前行礼鞠躬,管家穿着一身厚重孝衣,从头到脚包裹起来,只露出五官下垂的一张哭丧脸。
他抬起垂着的眼皮,看了一眼来人,似乎是哭的太久了导致眼神模糊,看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的说:“宋大人,人贵自忙,竟然有空登寒舍送我们将军吗?”
宋春景抿着唇,朝着厚重棺木鞠了三躬,管家空洞眼神盯着他,深吸一口气,说:“将军惨死,少爷不知所踪,宋大人终于摆脱我们一家,心中该高兴吧?”
宋春景直起身,神色寡淡不言语。
管家继续道:“瞧瞧这门可罗雀的荒凉样,三朝老臣啊,就混了这么个模样。旁人都避嫌不来,怕惹得太子忌惮,怎么宋太医不怕吗?”
宋春景转身欲走,管家在身后冷哼一声,“对,宋大人背靠大树好乘凉,有太子……不,皇帝撑腰,怎么会怕呢?”
宋春景站住脚步,下垂的视线提起来少许,看着近处凋零的花枝残叶。
他叹了口气。
宋春景体谅他心情大悲,言词恳切的解释:“当初沈少爷拜师是贵府先提议的,后自请出师门,也是贵府提出来的,这事真怪不得我的头上。”
“怪不得你?!”
管家陡然激动起来,双目睁大,一副吃人模样,“你同太子交好谁不知道?大理寺卿何厚琮投靠太子又有谁不知道?你下狱那几日,他的儿子跑来府中不知道同少爷说了什么胁迫人的话,吓得他不敢继续学医,只得远走他乡,往西北那荒凉处去!”
他高声诘问道:“你敢说,此事没有太子授意,你们不是蛇鼠一窝商量好的吗?!”
宋春景眼睛一眯,转过身回头看了他一眼。
管家神情激愤不似作假。
他抖着手,说到最后已然带上了哭腔。
“你说什么?”宋春景轻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