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峥嵘,惠风和畅。杨絮漫天,好似夏月里来了一场大雪。
谢知初醒来时,纭娘已将房间收拾齐整,在香炉中放了些许乳香纯露,满屋皆是松柏树木清香。
“纭娘,身上大好了?”
清欢打好洗脸水,纭娘把帕子递给谢知初,“姑娘放心,奴已痊愈。昨天昏沉似梦,竟不知此后所遇何事,是奴失职。”
谢知初吩咐碧喜摆了早膳,屏退左右,命纭娘同坐,“纭娘,你从前在盛京,可知六皇子其人?”
纭娘掩好珠帘,几番推脱才在下首坐了,“奴只是道听途说。”
大乾盛世,自乾文帝始,已有四十余年。文帝有八子,子子有毛病。
太子昏庸,二子风流,三子笨拙,四子暴戾,五子闲散,六子阴沉,七子断袖,八子倒是什么都好,可惜早夭。
六皇子名李协,据坊间传闻,是个喜怒无常的主君。
纭娘谈及民间谣言,总带着几许意犹未尽。又问,“姑娘何出此言?”
“谢尚书昨儿说,下月初八,让我嫁与六皇子。”
纭娘又喜又惊,只见谢知初伸手向窗一指。那窗楹下有呼吸声几不可闻,纭娘心下了然。
谢知初用小银匙搅着莲子羹,漫不经心道,“乡野之女,大人和夫人能想着我,喜不自胜,又实为惭愧。”
“有何惭?”
“大人言,六皇子本欲求娶嫡姐。懵懂成长数年,视父亲如无物,竟不知大人仍惦念我!”
纭娘眼见谢知初面无表情地把戏言说得抑扬顿挫,几欲喷饭。
“那大姑娘难道不会嫉恨和忌惮您吗?”
“断断不可胡言,仔细坏了嫡姐名声!嫡姐生来好命,应是看不上六皇子。”
“姑娘所言甚是。”纭娘轻声,“谢尚书宠女出名,大姑娘的姻缘只会更好。”
窗外微风拂过,柳叶轻响。
“小老鼠通风报信去也。”谢知初提起象箸,“吃菜吃菜!这道莺桃乳酪做得绝了!走时得把厨子挖走……”
纭娘抚掌大笑,直言六皇子府上的厨子只会比谢府好上千倍。又道,“谢府果然水深,送个丫鬟都有做探子的天分。”
谢知初笑,“那咱们就把这潭水搅浑。”
纭娘给谢知初盛了一碗乳酪,“奴在盛京,曾听过六皇子几件事。”
“请说。”
纭娘受了鼓励,娓娓道来。
坊间曾流传过六皇子的几桩韵事。一件是他曾当街斩断文丞相妻弟一只右臂,只因那人闲谈时手痒摸了下他的刀。一件是五皇子的母亲容妃曾赠予六皇子几名歌姬,六皇子嫌弃她们容貌丑陋,举止腌臜,转手又送给了五皇子。现今六皇子府中只有最初皇后所赠的两房妾。
纭娘讲得绘声绘色,犹如亲临现场,把六皇子的仪态描摹得纤毫毕现,谢知初听得入迷,竟也不觉在谢府的日子难熬。
扶疏堂内。
檀香余烟袅袅,温氏在榻上卧着,将入伏,人特别容易疲乏。
谢敏初听了碧喜所报,不解地问温氏,“娘亲,您还说谢知初聪明,她聪在何处?又明在何处?”
“敏儿,你总在心急上吃亏。”温氏点了点她的眉心,“人家难道没看出来,你看不上六皇子?”
谢敏初赧然,“六皇子面貌生得太好,好得太过,似有多情之相。女儿只盼望能嫁一个对我好的人,能像爹爹和娘亲一样,举案齐眉,白首终老……”
温氏很有些惆怅,“傻孩子!”
过了几日,谢敏初命人给谢知初送了几件朝云楼的新衣裳,是当下最时兴的式样。
谢知初回了一只喜鹊。
黑衣白腹,鸣声清越,是谢知初晨起刚打中的,关在金丝雕纹虫笼中,喂以青草。
温氏以女儿家初来盛京抛头露面不妥为由,把谢知初拘在别院内,谢知初闲来无事,用弹弓和石子打鸟,十发九中。
别院现已成了鸟院。清欢和碧喜日日收拾鸟粪并给鸟梳毛,一双手被鸟啄得伤痕累累,更无空闲去扶疏堂报信。
温氏听闻,也只说:“由她去罢。”
乡野出身,见识浅薄。世间好女子应会的本事她一概不会。温氏怀了看热闹的想法,且看她将来到夫家,如何察人心,如何笼络郎君,当好一府主母。
温氏对别院的监控松了,谢知初的嫁妆一事却还得紧锣密鼓地筹备。
谢尚书三不两时地过问一下嫁妆情况,温氏有些吃味,仍强装大度。
日子不紧不慢,时而骄阳似火,时而雨打芭蕉。
谢府的鸟也精乖,敢在别院头顶盘旋的异端渐渐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