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刻全然忘了这几个月来安辰遇对他的拳打脚踢,隐隐的心疼。十四岁的孩子,为了找自己受了多大的罪啊。
这该死的安逸远!
安辰遇扭着小腿从他手里挣出脚,缩进被子闷闷道:“这些天你要是不乱跑听我好好说,我脚掌的老茧兴许还能薄些,每日踢你踢的我脚疼。”
叶弦则哑然失笑。
原来老茧的出现有一半是归功于自己咯?
“好吧好吧,小兔崽子!”
他拍拍安辰遇的屁股,硬是把他挤进床的最里面,舒舒服服的躺下,盖好被子。
白日里被这小胳膊小腿的揍那么一顿,紧接着一顿玩命的折腾,是个铁人也都会累。
也罢,推后再说此事也不迟。
“先睡觉吧,睡醒了,再慢慢说也不迟……”
话落,呼噜声响。
安辰遇漠然无语望着这厮。
“油灯,没灭。”
回答他的,是震天的呼噜声。
拇指食指一搭,空气中划过一道锐利的气流,打在油灯的灯芯上,那抹光亮半死不活的挣扎了一瞬间,最终抵不过辣手摧花的残忍,香消玉殒。
安辰遇拽过一点被子搭在腰间,这才背对着叶弦则睡下。
第二天清晨,林中的鸟儿刚醒,叽叽喳喳在树枝上跳来跳去,莺莺雀雀叫声婉转动人,有几只扑腾扑腾飞进叶弦则家里,这人睡觉窗户都不关。
五年来难得睡了个好觉,安辰遇却醒得很早,挥手驱赶一群虎视眈眈要跳上床榻的无知鸟儿,轻手轻脚跨过睡得像猪的某人,下地穿鞋整理衣服,捡过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布带,把满头乌发缠在一起。
昨晚头发没干睡的觉,到早上还是湿湿的,扎起来的难度就增加了些,折腾了好一会儿,扎成了个乱糟糟的发型。
“噗嗤。”
叶弦则终于憋不住笑了,从被子里伸出双手,朝他一揽。
站在床前的安辰遇任由他暖暖的大手在头上乱划拉,一收一拢,三千发丝整整齐齐归顺在一块儿,再眼疾手快这么一缠,英姿飒爽的马尾就扎好了。
“也亏得你头发顺,不然光凭我一双糙手,还扎不了那么好看。”
叶弦则没有起床的意思,和安辰遇说了几句,眼看又要睡过去。
安辰遇突然说道:“从昨天到现在,你为什么都不问我的义父去哪儿了?”
“三百七十一具尸体。”叶弦则答非所问道:“容云谷包括宗主安逸远在内,统共三百七十一人。”
安辰遇知道他在想什么,下一句肯定是问:你是如何逃脱的?
“我的名字来不及记录在族中名册上,容云谷出事时,义父舍命将我送出那里,我才得以保存一条小命。”
“安逸远这个老魂淡,总是这么,傻的无可救药。”
叶弦则闷头在被子里,只抛出这么一句话。
“是挺傻……”
安辰遇附和着他,过了半晌,耳边又传来叶弦则的呼噜声。
那欲言又止的下半句话轻轻脱口而出:“到底谁比谁傻呢。”
桌上的红枫叶孜孜不倦散发着淡红的光,安辰遇挥起袖子一扫,将义父留给他最后的东西收好。
回转过头,目光便牢牢锁定在叶弦则酣睡的脸上。
并不算太好看的一张脸,清俊之意倒有些许,不过被他嘴角淌出的哈喇子破坏了大半,披头散发俨然像个神经病,如果是白日里,他闭口不言,还算是个翩翩公子。
可惜啊,叶弦则显然不是当公子的料。
安辰遇收起视线,思绪顺着清晨的阳光飘去了更远的地方。
五年前的容云谷,人间仙境,雾气渺渺,是世人最为向往的修仙之地。
可新上位的宗主安逸远,第一个对弟子下达的命令,就是封锁容云谷,不准任何人进出,谷中三百仙门弟子撩起袖子干起农家活,过起自给自足的日子。
曾仙气飘飘御剑飞行的各位弟子自是不服,想下山的人多了去,个个被安逸远打到不敢出声。
久而久之,怨念积深,终酿成大祸。
祸起之时,也是个清爽的初阳。
安逸远前些日子闭关修行,功法出错,险些走火入魔,重伤吐血,从闭关的石室一点点爬出来,是安辰遇发现的他。
安逸远空有宗主之名,被谷中弟子百般不待见,安辰遇作为他的养子,也受过不少欺负,师兄弟们明里暗里的下绊子,他一律咬牙忍了下来。
安逸远伤势严重,族里号称妙手回春的医者一个个推脱,说各种借口,就是不愿意出手救治。
自作自受的结局,容云谷的弟子们不发动叛乱已是给了宗主大人面子。
无端端封锁别人自由,让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修仙者们下地干活,反抗还要被暴打,这是让他们最最受不了的。
宗主的威严,此刻毫无作用。
安逸远病危之时,也是容云谷人心最涣散之时。
就在有一些人想要强行破开结界逃出去的时候,阻碍自谷外被别人打开了。
那白衣白发白眸的男人出现在破碎的结界之后,到来的原因却不是救他们出苦海。
他只做了两件事。
举剑,杀生。
血淋淋的尸体从宗族大门一路倒下,惨叫声惊动了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安逸远,他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把相当于信物命脉心叶塞进安辰遇的手里,提起最后一口气说:“逃出去,找一个叫叶弦则的人。”
安辰遇的义父傻到无可救药。
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到最后也没见有什么用。
容云谷三百七十一人,都丧命在那白发男人的剑下。
对了,那把剑。
“……”
安辰遇的手指在桌上不停敲打,发出的声音让叶弦则睡得格外不舒服。
在床上滚了好几圈,叶弦则深吸一口气探出脑袋,正想吼些什么表达自己的不满,被安辰遇严肃的表情给噎住了。
叶弦则心想:“这小乞丐在思考什么呢?”
转念一想,埋在被子里的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意,内心升起恶作剧的念头。
于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堂堂七尺男儿,狡猾地伸出爪子,挠向安辰遇。
这一爪没使多大力,正正巧巧摸在小屁孩的腰肢,乱揉一气。
带着报复成功的快感,叶弦则哈哈大笑,从床上跳起来,鞋也不穿,疯疯癫癫跑出门去:“快哉,实在快哉!”
安辰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