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杨逍第三次被痛醒,已经是晌午了。www.biqugexx.net
抬眼仍是有些锈痕的马车顶,车外不见了春日鸟语伴花香,车轮磕在地面,是清脆的石板声,杨逍故而猜测,他们重新回到了官道上。
应是如此,比起不知从何得到风声前来寻衅的武林高手,倒是元兵鞑子来得更容易对付些。
不知从何得来风声?杨逍心下冷笑,忖道:“这唐洋倒是好的很,他不想我查,我便偏要查,狮王我无论如何也要寻到,见他一见。”
又想到这“药”,杨逍心里已颇有些底,他暗自运气,不但依旧凝滞,且穴道被人重新封过,想来只可能是张翠山的手笔。暗叹几声,杨逍勉力从那车顶移开眼睛,出声道:“张少侠。”
“杨兄!你醒了!”
少年打帘钻了进来,他二人皆非魁梧的身量,只是这马车实在寒碜,而今便显得犹为逼仄,张翠山倒不觉如何,兀自缩在角落,打量杨逍的面色,道:“杨兄可觉得还好?我已走回官路,眼下要进城,想着我们不若先找个大夫瞧瞧。”
“死马作活马医么。”杨逍也没恼,就是乐见张翠山沮丧的面色,他见张翠山进来之时兵器尚不离手,知道这半日多来亏得这少年身从名师,能赢得那几个江湖豪客,却是更教杨逍明白,得尽早令这武当少侠与他分路而行,不然再诸多连累,他怕是以后要常与武当打交道,可是不妙。算算日子,范遥那边的事情也该办完了,是以杨逍不等张翠山剖白,又道:“去城中找家酒楼罢。”
“为何?”
“打尖。”杨逍似笑非笑道,“顺便会会朋友。”
“朋友?”张翠山面上疑惑,心里却是一紧。他道是杨逍这样的人物也合该有些朋友,如此一来恐怕杨逍真的没什么理由非要随他上武当,可转念一想杨逍身上的未名之毒与日前事的前因后果,张翠山心中不甘愈盛,暗下决心定然要找些由头将人带回去。
他也不想这股执念的出处,少年自有些与外表不符的执拗心性,而杨逍不知他心中所想,也不答他所问,以问代答道:“除了那南岭白云庄的少庄主,陕西狮虎寨的当家,还遇到了谁?”
“余几个元兵鞑子,没了。”
那唐洋对他查的倒是清晰明了。此事或许真的与教主有关——这念头如惊雷疾过,转瞬便在杨逍心中消失无踪了。他刻意不去想,就好似真的不曾有过怀疑,杨逍坐起来凝神细听,忽而一笑道:“张少侠还不赶车去?”
“啊?”
“赣州城可不比之前,杨某不换身衣物,难不成要被鞑子扣下?可惜这车忒也狭小,不能与少侠一同……”
杨逍还没说完,张翠山就火速打了帘子钻了出去,他一边赶路一边听得车内杨逍的闷笑,不知为何,心下倒是渐渐畅快了些许。
赣州城实乃通商往来之大城,比之来处自是繁华,张杨二人乔装一番,掩人耳目的进了城,杨逍却引着张翠山一路向城中喧闹之处走去。
兴许是想起被丢在城外的马车,张翠山碰一碰杨逍的袖子,悄声道:“杨兄,我们去哪里?其实我带了些干粮。”
“自然是去最好的酒楼。”杨逍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瞧也不瞧他,一副走马观花的模样,朗声道,“都闻这醉仙楼的上汤白虾最是一绝,我带你去尝尝。”
张翠山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只好跟他一路进了那醉仙楼。
两人方今都是一身粗布青衫,本不打眼的紧,可饶是张翠山一踏入这醉仙楼,也立时觉出不同来。四周无数目光仿佛铜丝铁索,四面八方袭来,无一不是缠绕在他二人身上。张翠山昨日本是以为杨逍自己与人结怨,又未听杨逍细提,还很是压了满腹的话想要劝杨逍与人修好为善,此刻这境地却怎能不明,恐怕那麻烦始终如影随形,现今又是另一出“请君入瓮”罢了。
但这瓮也是杨逍自己选的。不过一时半刻之前,这酒楼方才如此爆满——坐在二楼的两位食客已然心下满是疑惑,那年轻些的女子着了一身青纱素服,旁边男子冷眉冷面,也是同样一身打扮,正听那女子奇道:“难不成这些人都在等这两个小子?”
那男子闻言面无表情的向楼下投去一瞥,看到杨逍的身影眉眼一动,道:“情有可原。”
“什么情有可原?”女子不解,对男子所言大感奇怪,好似男子说了什么不符他性子的话来,可男子并无解释的意思,女子不由再惑然道,“师兄?”
“看。”
男子说了一个字,就径自抱臂不言,而与此同时,杨逍已带着张翠山进来,直直冲着大堂中央的一张桌子过去,杨逍也不管张翠山略有局促的样子,招来跑堂,报了一串菜名:“金银干丝,脆皮八宝鸭,清蒸白鱼,上汤白虾,卤珍十二味,再来一碗阳春面,一壶女儿红。”
他声音明明不大,一楼二楼却似乎都听得清清楚楚,那些飞来的目光中就有几缕变了味儿,张翠山被其中的恶意激得挺直了脊背,也顾不得在意杨逍点了这些许菜能否吃完,只低声道:“杨兄,小心。”
“来都来了,还怕甚么。”杨逍说完这一句,猛地凑到张翠山耳边,语气听起来颇有些咬牙切齿,“张兄弟,你不如先告诉在下,你这点穴的法子何解?”
原来这一路自杨逍清醒过来,都在凝力冲穴,怎奈张翠山用的是张三丰独创独授的点穴法子,再加他内力不足,至今也不得法,眼看大敌当前,杨逍不敢马虎,于是有此一问。
谁知张翠山摇了摇头,真挚的看向杨逍道:“你前夜每动内力总会发作,想来那毒很是厉害,我学微识末,帮不到你,但无论如何,我定能护你周全。”
他这一啰嗦的话说完,直叫杨逍又好气又好笑。气这张少侠为人纯直倔强,笑那白云庄狮虎寨自以为有些本事还敢来寻仇,结果一二都不被个初出江湖的少侠放在眼里。只是那二人功夫的确中看不中用,杨逍冷眼扫过酒楼内的人,很是明白今日之事恐怕不能善了,而若是独唐洋放出消息,绝不会引来如昆仑派、峨眉派这等高手,要么唐洋也是被人利用,要么……
杨逍想,他此番回明教之前,定要将五行旗都查个彻彻底底,决不能容许教主座下有这等算计谋划蛇心蝎思之徒。
而那边酒楼里的人彰着是有备而来,菜上得格外快,杨逍不动,张翠山也不动,后者注意力犹在这满堂鬼蜮谋思的人身上。杨逍只等那壶酒端正摆在他面前,这才伸手去捉了酒壶,斟了一杯不紧不慢的饮了,缓缓道:“酒是好酒,毒却不怎样。www.biqugexx.net”
与他同坐的武当少侠一悚,当即就要去捉他的腕脉来探,被杨逍不知用了什么手法躲过,但听他继续道:“你们七青门除了这半日散就没有旁的能拿得出手的毒了?”
打杨逍拈起那酒壶起,偌大的酒楼就倏然一静,这下更是静的闻针落地,正当张翠山暗忖那“七青门”的人敢下毒不敢认,算不得英雄好汉时,忽听角落里有一尖锐声音冷笑道:“我也没当这毒能奈你这魔头如何,只不过试你一试便罢了。你可还记得我师弟廖青山?他败给你,是他技不如人,你且接我几招瞧瞧!”
“你?你还不够格。”杨逍抬眼与张翠山四目相对,张翠山心下一动,瞬间了然这人意思,杨逍点了点手边的龙泉剑,道,“你先打赢我这徒弟再说。”
杨逍自己不过弱冠年纪,哪里又来得张翠山这岁数的徒弟?楼中亦有不是冲着杨逍而来的食客,听了都不禁咋舌,暗道杨逍张狂。而张翠山则来不及分说,一来是明白杨逍不欲他表露师门,二来那七青门的人已至他面前,他握住剑鞘,剑也不出鞘,只用剑柄向那人手腕磕去,那人一转腕,手中短剑便要刺张翠山喉间,却见张翠山不疾不徐以剑鞘下端一挑,正砸在来人胸口,叫那人倒退几步。
胜负不过瞬息之间,七青门本来也算不得什么豪门大派,若非此人今日提起又兼下毒,杨逍都要忘了何时与其门中人有过交集。他当下又饮了一口酒,淡淡道:“功夫不精,倒敢出头。不如回去专修毒道,也省的这半日散……啧,难喝。”
“杨……”张翠山见他还若无其事喝那毒酒,心里不解又焦急,半句劝解还没出口,楼上突然落下一人,这人满面虬髯,身形高壮,落地却无声无息,端的是轻功了得。只见这虬髯汉子手握双刀,眼中凶光毕露,瞪着杨逍道:“杨逍狗贼,你刺瞎我切金帮前帮主双目,这笔账,我熊向南今日问你讨回!”
他说着举刀要攻,杨逍扬手阻止,问道:“慢着,你当怎么讨?”
“我当然也要瞎了你这双招子!”
杨逍沉吟了一会儿,方想起什么似的,恍然道:“你说的是熊大江?”
熊向南为人倒是有些道义,一双手捏的咯咯作响,仍忍耐道:“正是。”
哪知杨逍听他应后嗤笑一声,冷笑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熊大江毁了那姑娘双目,我要他还了,这不是已平了恩仇?”
熊向南双目如火,恨声道:“那贼婆娘盗我切金帮刀谱,我叔父尚才以法治她,你又凭什么多管闲事!”
杨逍奇道:“盗刀谱合该断手脚,你们瞎人双眼又有何用?再说切金帮的刀法有何稀奇,竟不能教她练上一练?”
他说得甚为无辜,言语之间则明昭着是瞧不起切金帮的意思,那熊向南忍无可忍,双刀如风砍向杨逍,却被一柄剑鞘隔下,张翠山似是有些为难,犹豫间又隔了熊向南几招,出声道:“冤仇宜解不宜结,今日小可若胜了这位英雄,还请这位英雄罢手。”
此言一出,杨逍自冷哼一声,却未说什么,那熊向南还不知自己斤两,他睨了一眼看上去仍是清秀少年的张翠山,凶悍道:“你先打赢了我再说!”他说着,左手厚刀使一招劈山,竖直向下,右手薄刀使一招分海,横封腰间,俱是风雷之势,而张翠山与杨逍交换一个眼神,手握剑柄,可剑仍不出鞘,只自下斜挑,剑势轻灵,又在空中变式,挽了个剑花直刺那厚刀的刀背。
这一招诡谲奇巧,乃是之前杨逍出剑与方东白对阵的招式,张翠山眼见过一次,不过是描摹一二,自认为使不出杨逍的十分之一,而杨逍则心下赞赏,知这少年确实聪明灵慧,顷刻原谅了张翠山那时因观人过招入了迷,累他受了方东白一掌之事。
那熊向南被张翠山看似轻飘飘一招点在刀背上,实则内力所至,虎口都是一麻,钢刀险些脱手而出。熊向南这才回过神来,心里由怒转惊,又由惊转惧。
在场其他要寻晦气的此时无不与他同样想法,他们一些小门小派的很多都是得到消息说杨逍身中奇毒命不久矣,这才赶来此地,欲杀之而后快,可谁知道杨逍身边居然有这等少年高手相护,他们武功未必就比切金帮高明多少,为今之计怕是唯有群起攻之方能讨得便宜。
他们心中所想岂能逃过杨逍所思?眼见那熊向南不再发招,煞有戒备,杨逍冷笑道:“我虽不太记得与你等都有何渊源,不过今日事今日毕,有仇的何不一起上了?也好教杨某能安生吃顿饭罢。”
他此言既出,有些自居正派的白道便很是尴尬,当然不敢为难,而一些不吝手段的门派就当即抢攻上来,一时刀光剑影,那些看客早已吓破了胆,作鸟兽散,张翠山皆是几招之内把人打发了,那些要发暗器的则被杨逍一一道破,一刻之后,酒楼内又恢复寂静。
正当张翠山以为能松一口气时,楼上蓦的又有人跃下,来人长身而立,剑眉星目,生得很是端正,但见他一身玄衣,腰间悬着一柄长剑,彬彬有礼道:“华山派白垣想与少侠讨教一二,若有不敌,那日你明教伤我一十二弟子之事便作罢。”